在世間出世間入世間的界說
李炳南老居士講述
講於台中慎齋堂 宗善記
今天是貴堂建始二百周年的紀念會中預定的講演日,承約敝人來講演,除了對貴堂作的一切功德及成績,誠心的贊歎以外,並感到自己來參加,是有緣而又榮幸。貴堂在過去,弘揚佛法如是之長久,一批一批的也不知度了多少眾生,而現在的張月珠堂主,對於上弘下化,尤其是不遺餘力,聞說近來新發心的更比往年特別多,敝人佛學很淺,心卻很熱,願把所知的向初機的同學們作個貢獻或不至臨岐興歎!
前面畫的這幾個圈子,是表明世間的意思。中間的「性」圈,譬如我人的「真如本性」,是每個人具有的。在這本性外圍的一層圈子,是表顯的五蘊和合的假身,叫作「有情世間」;這「性」就寄托在這上邊。在這有情世間外圍的又一個圈子,是表顯的四大積聚的山河大地房屋等「器世間」;這五蘊假身就寄存在這「器世間」上。在最外圍又有一個大圈子,是表示五欲六塵一切的纏縛。
世間二字的解釋,世是「遷流」及「覆」真的意思,間是「中間」的意思。「性」居其中,就是墜入世的中間,將他蓋覆得不透一些光明,纏縛的不得一些自由。「世」好比網羅,「性」就同被困的魚鳥,要恢復自由,必須要裂網而出。
世間意義,已經大略說明,再說凡夫與聖者處世間的狀況。凡夫是智慧淺短,只知有世間的事,以為五欲六塵,是人生的主要問題,雖因此生出種種煩惱,受了層層纏縛,但總是甘心,拚著命去追逐。得到的以為這是幸福,縱情放量的貪著,便造出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來。但萬事無常,終究有個壞的下場,古語有一句:「一家飽暖千家怨」的話,可見就是不作壞事,已經惹人妒嫉,何況再作壞事呢?至於得不到的呢?以為這是受了窮困,凡夫的心理是不知反照的,性情強暴的就起來強取豪奪,攪亂社會;意志薄弱的不免失望鬱悶,精神失常甚或自殺,演出種種悲劇。可憐可憐!這等根器的人,自己固然沒有出離的見識,你要想在苦海裏把他拉出來,也是很難的。因為他的智識有限,只曉得世間事,所以就困頓在世間那三個圈子裡不能轉動了。佛為慈悲方便起見,只好給他講些少欲知足、福善禍淫的人天因果,使他作個好人,增些福報,種點善根而已,這便稱作「世間法」。
有一等眾生,感覺敏銳,看到萬事無常,終歸空苦,要想打破這苦悶的環境,自必得求知識,想辦法。聞到佛法中講的宇宙人生種種真相,並說出種種的解決辦法,豁然開悟,看破一切虛妄的現相,對於五欲六塵,是難斷能斷的,這便掙脫了最外層那個圈子的纏縛。當然第一個圈打破了,那第二圈子就會發生了動搖,待到證了涅槃的時候,這五蘊假合的有情世間纏縛圈,就失掉了作用,自然那第二個器世間的圈子,也就連帶的脫落了。這時候的身體,叫做「法身」,是常住不滅、得到自由的。便不再依靠血肉之體以及山河大地方能存在了。世間的無常空苦,一切失掉,所以叫做「出世法」。不過如其只知自了,對於世間苦惱眾生不發悲心而起化度,在佛法中名曰「小乘」,緣覺、羅漢,都是此類。
又有一等眾生,自己澈悟佛法,證了涅槃,神通變化,不可方所,見到世間眾生迷惑顛倒,造作惡業,眾苦交煎,生死輪迴,無依無靠,不能自拔,遂發了同體大悲之心,化身無數,同入世間圈裡去,用種種方法,化導群迷,希望他們覺悟,跳出苦圈,一次勸他不聽,二次三次,乃至百千次;一法行不通,乃至用百千法。至於悲心過大的發了大願,眾生度不盡,自己不成佛。當然度生不是容易的事,先要犧牲自己,作種種布施,甚至頭目腦髓,都要捨出,還要說好聽的話,幫對方的忙,必要時不妨與對方同流合污,先得對方的歡心,然後待機再施轉移的方法,直等於跳火坑救人。這叫能出能入,此類的眾生,名曰「菩薩」,因有大悲種性,其初發心就是為兩利而出世,今又為兩利再入世,在佛法中名曰「大乘」。
以上說的這三類眾生,與處世間的狀況,也有一個比喻,第一類凡夫困在世間,為塵沙纏縛,如鐵在礦。第二類聲緣,超出世間,如出礦之鐵,鍛鍊成器,已不再受塵沙的纏縛了。第三類菩薩,出世而能入世,如持鐵器向礦裏去開發,以將礦裡的鐵盡掘出來為志願,是出世不貪著涅槃為樂,入世亦不為欲塵所染,如圖所示。
世間、出世、入世三種合起來乃是整個的佛法,決不能單純的主張只取某一種,若是只主張某一種,那不是整個佛法,而是個人的偏見。單純主張在世,乃不契理;單純主張出世,有時也不契理。單純主張入世,等於植物尚未生根,便要他結果,那是說空話,不合實際的,因為他根本尚未出世,那裡談得到什麼入世呢!不過弘法之時,為著方便起見,可以觀察對方機緣,尋個次第講說罷了。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,而淨土宗的往生西方,乘願再來,這纔是入世,此處特為舉出作個參考。
在過去一個時期,有一部分修者,偏重單純的出世法,深山古寺,蒲團枯坐,佛法盛衰,聽其因緣;眾生升沉,任其業力,一概與他無涉。佛法中早斥此類修者為「焦芽敗種」,並未許可是作的對。但細想起來,這弊病還小,因為這種作風,雖不度他,卻還自度,不過是個小乘自了漢而已,與佛出世因緣,尚無不合。
近日為著迎合社會潮流,單純的主張「在世」一段,絕口不敢說出「出世」兩個字來,拿著佛法一味去附合些時髦的事,說什麼「佛法在世間」,不離世間,而下一字卻不念了,這樣說來說去,恐怕已把佛法變了質。不知佛法出世法,多由世間法作助緣,世間法又多指歸到出世上去,並未分離,也未離開社會說話,這纔叫「不離世間覺」。若單單主張在世一段,佛法就不為世所尊重了!因為齊家治國平天下,原有周公孔聖人。實則各宗教各學說,各有各的奇特之點,決不雷同,毋須乎牽強附會,疊床架屋的。
出世而能入世的大乘法,當然是救人救世,無可指責,說不到什麼偏的主張。但講此法,也離不開入世出世兩法,萬不可誤認在世貪迷欲塵的凡夫就是離相無著入世救生的菩薩,這可差之毫釐,謬之千里了。不錯!世間也有不證道果的肉身菩薩,但是這也認得出來,祗要看他處己能嚴守戒律,精進修持,不貪名聞利養;待人能饒益四攝,講法不偏執一面,這是真善知識。他的話可以遵照,他的行也可仿學,所謂現在可為人師,當來可成佛祖。若是貪迷欲塵的凡夫,就不備這些條件了。他縱有點小辯才,那是狂慧,並非由修證而來,說的話總免不了偏執,遇見這樣的人,還是敬而遠之為妙。所以依法不依人,也是學佛人必應遵守的經訓。
今天與眾位討論世間出世兩法的意思,是要聲明佛法裡本有此兩法,是不能分離的,前面已經說明,單單主張一面,並非整個佛法真相,說到這裡,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來了。在歐洲某國某市的馬路中間,立有一個銅像,手中執著一面盾,這張盾原來前面是銅質,後面是鐵鑄。有一日,兩個粗魯武士,帶劍跨馬一個從像前面來,一個從像後面來,兩人駐馬觀像,後面來的大叫道:「像作的真好,可惜盾是鐵的。」前面來的立刻駁他說:「你沒有眼睛,這盾分明是銅的。」兩人互諍不服竟拔劍而鬥。待至扭作一團,都從馬上跌下來,像前來的跌倒在像後面,像後來的跌倒像前面,兩人抬頭一看,等到發現這張盾變了質,甚是驚疑,彼此再回到原處一看,這才恍然大悟,是自己魯莽誤事。佛法本來是圓的,硬要主張一面,把他說成偏的,這是錯誤。
在世凡夫與入世菩薩,尤不可誤認為一事,不能盲知盲從,難得真相,是得不到佛法利益的,這裡又想起一個笑話。前有一個瞎漢,並沒見過太陽,有人拿了一隻圓的銅盤,敲著向他說:「就像這東西一樣。」瞎漢誤會了意思,一日聽見寺廟裏撞鐘,他想到那天盤子的聲音,遂向人說:「你們聽聽吧,太陽出來了。」有人向他說:「你弄錯了,太陽是有光的。」瞎漢更不明白,那人祗好說與蠟燭的光相同,不過大小不等。瞎漢這次要研究澈底,伸手去摸那根蠟燭,是圓而長的東西,便牢記在心裏。一日有人吹笛子,瞎漢問道:「這是什麼聲響?」吹者便將管子遞在他手裏告訴他這叫做笛子,瞎漢一摸,同那天的蠟燭一樣,遂說:「這不是太陽嗎?我是有經驗的,你豈能欺我呢?」佛法自有真相,菩薩凡夫判若雲泥,認不清楚,豈但鬧出笑話,還怕誤了大事呢!
這並不是偏計所執,起心分別,實因我們初學之人,不能比有得有證的大德,他們為著度眾,各有他的權巧方便。我們還是先求正因,以後方結好果,人的通病是先入為主,若是初步走了岐路,後來再糾正,也不是件容易事,總是慎始好些,經云:「因地不真,果招紆曲。」從前有位省庵大師,謂學乘發願,其相有八,舉出邪正真偽大小偏圓八種,指出正真大圓四法,是應取法。邪偽小偏四法是應捨法,竊以為這確是初機學佛前途的南針。敝人今天所講的話,無不是根據經義及古德闡發而述的,並不敢妄作聰明,放言高論,還請諸位多加原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