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7月9日 星期四

肇論 (一) 後秦長安 釋僧肇 作


肇論序
小招提寺沙門 慧達 作
慧達率愚,通序長安釋僧肇法師所作《宗本》《物不遷》等四論。但末代弘經,允屬四依菩薩。爰傳茲土,抑亦其例。至如彌天大德童壽桑門,竝創始命宗,圖辯格致,播揚宣述,所事玄虛,唯斯擬聖默之所祖。自降乎已還,歷代古今,凡著名僧傳及傳所不載者,釋僧叡等三千餘僧、清信檀越謝靈運等八百許人,至能辯正方言、節文階級、善覈名教、精搜義理。揖此群賢語之所統,有美若人,超語兼默,標本則句句深達佛心,明末則言言備通眾教。諒是大乘懿典、方等博書。自古自今著文著筆,詳汰名賢所作諸論,或六七宗,爰延十二,竝判其臧否、辯其差當,唯此憲章無弊斯咎。良由襟情泛若,不知何係。譬彼淵海,數越九流,挺拔清虛,蕭然物外。知公者希,歸公採什,如曰不知,則公貴矣。
達猥生天幸,逢此正音,忻躍弗已,饗讌無疲。每至披尋,不勝手舞,誓願生生盡命弘述。達於肇之遺文,其猶若是,況《中》、《百》、《門》觀,爰洎方等深經,而不至增乎!世諺咸云:「肇之所作,故是誠實真諦,地論通宗,莊老所資猛浪之說。」此實巨蠱之言,欺誣亡沒,街巷陋音,未之足拾。夫神道不形,心敏難繪。既文拘而義遠,故眾端之所詭。肇之卜意豈徒然哉?良有以也。如復徇狎其言,願生生不面,至獲忍心,還度斯下。
達留連講肆二十餘年,頗逢重席,末覩斯論。聊寄一序,託悟在中。同我賢余,請俟來哲。夫大分深義,厥號本無,故建言宗旨標乎實相。開空法道,莫逾真俗,所以次釋二諦,顯佛教門。但圓正之因無上般若,至極之果唯有涅槃,故末啟重玄,明眾聖之所宅。雖以性空擬本,無本可稱;語本絕言,非心行處。然則不遷當俗,俗則不生;不真為真,真但名說。若能放曠蕩然崇茲一道,清耳虛襟無言二諦,斯則淨照之功著,故般若無知。無名之德興,而涅槃不稱。余謂此說周圓罄佛淵海,浩博無涯窮法體相。雖復言約而義豐、文華而理詣,語勢連環,意實孤誕。敢是絕妙好辭,莫不竭茲洪論。所以童壽歎言:「解空第一,肇公其人。」斯言有由矣,彰在翰牘。但宗本蕭然,莫能致詰。《不遷》等四論,事開接引,問答析微,所以稱論。
肇論
後秦長安 釋僧肇 作
宗本義
本無、實相、法性、性空、緣會,一義耳。何則?一切諸法,緣會而生。緣會而生,則未生無有,緣離則滅。如其真有,有則無滅。以此而推,故知雖今現有,有而性常自空。性常自空,故謂之性空。性空故,故曰法性。法性如是,故曰實相。實相自無,非推之使無,故名本無。言不有不無者,不如有見常見之有,邪見斷見之無耳。若以有為有,則以無為無。夫不存無以觀法者,可謂識法實相矣。雖觀有而無所取相,然則法相為無相之相,聖人之心為住無所住矣。三乘,等觀性空而得道也。性空者,謂諸法實相也。見法實相故云正觀,若其異者便為邪觀。設二乘不見此理,則顛倒也。是以三乘觀法無異,但心有大小為差耳。漚和般若者,大慧之稱也。諸法實相,謂之般若;能不形證,漚和功也。適化眾生,謂之漚和;不染塵累,般若力也。然則般若之門觀空,漚和之門涉有。涉有未始迷虛,故常處有而不染;不厭有而觀空,故觀空而不證。是謂一念之力權慧具矣。一念之力權慧具矣,好思,歷然可解。泥洹盡諦者,直結盡而已,則生死永滅,故謂盡耳;無復別有一盡處耳。
物不遷論第一
夫生死交謝,寒暑迭遷,有物流動。人之常情。余則謂之不然。何者?《放光》云:「法無去來,無動轉者。」尋夫不動之作,豈釋動以求靜?必求靜於諸動。必求靜於諸動,故雖動而常靜;不釋動以求靜,故雖靜而不離動。然則動靜未始異,而惑者不同,緣使真言滯於競辯,宗途屈於好異。所以靜躁之極,未易言也。何者?夫談真則逆俗,順俗則違真。違真故迷性而莫返,逆俗故言淡而無味。緣使中人未分於存亡,下士撫掌而弗顧,近而不可知者,其唯物性乎!然不能自已,聊復寄心於動靜之際,豈曰必然!試論之曰:
《道行》云:「法本無所從來,去亦無所至。」《中觀》云:「觀方知彼去,去者不至方。」斯皆即動而求靜,以知物不遷,明矣。夫人之所謂動者,以昔物不至今,故曰動而非靜。我之所謂靜者,亦以昔物不至今,故曰靜而非動。動而非靜,以其不來;靜而非動。以其不去。然則所造未嘗異,所見未嘗同。逆之所謂塞,順之所謂通。苟得其道,復何滯哉!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,目對真而莫覺。既知往物而不來,而謂今物而可往。往物既不來,今物何所往?何則?求向物於向,於向未甞無;責向物於今,於今未甞有。於今未嘗有,以明物不來;於向未甞無,故知物不去。覆而求今,今亦不往。是謂昔物自在昔,不從今以至昔;今物自在今,不從昔以至今。故仲尼曰:「回也見新,交臂非故。」如此,則物不相往來,明矣。既無往返之微朕,有何物而可動乎?然則旋嵐偃嶽而常靜,江河兢注而不流,野馬飄鼓而不動,日月歷天而不周。復何怪哉!噫!聖人有言曰:「人命逝速,速於川流。」是以聲聞悟非常以成道,緣覺覺緣離以即真。苟萬動而非化,豈尋化以階道?覆尋聖言,微隱難測。若動而靜,似去而留。可以神會,難以事求。是以言去不必去,閑人之常想;稱住不必住,釋人之所謂往耳。豈曰去而可遣、住而可留也。故《成具》云:「菩薩處計常之中,而演非常之教。」《摩訶衍論》云:「諸法不動,無去來處。」斯皆導達群方,兩言一會,豈曰文殊而乖其致哉?是以言常而不住,稱去而不遷。不遷,故雖往而常靜;不住,故雖靜而常往。雖靜而常往,故往而弗遷;雖往而常靜,故靜而弗留矣。然則莊生之所以藏山,仲尼之所以臨川,斯皆感往者之難留,豈曰排今而可往?是以觀聖人心者,不同人之所見,得也。何者?人則謂少壯同體、百齡一質,徒知年往,不覺形隨。是以梵志出家,白首而歸。隣人見之曰:「昔人尚存乎?」梵志曰:「吾猶昔人,非昔人也。」隣人皆愕然,非其言也。所謂有力者負之而趨,昧者不覺。其斯之謂歟!是以如來因群情之所滯,則方言以辯惑,乘莫二之真心,吐不一之殊教,乖而不可異者,其唯聖言乎!故談真有不遷之稱,導俗有流動之說。雖復千途異唱,會歸同致矣。而徵文者聞不遷,則謂昔物不至今;聆流動者,而謂今物可至昔。既曰古今,而欲遷之者,何也?是以言往不必往,古今常存,以其不動;稱去不必去,謂不從今至古,以其不來。不來,故不馳騁於古今;不動,故各性住於一世。然則群籍殊文、百家異說,苟得其會,豈殊文之能惑哉?是以人之所謂住,我則言其去;人之所謂去,我則言其住。然則去住雖殊,其致一也。故經云:「正言似反。誰當信者?」斯言有由矣。何者?人則求古於今,謂其不住。吾則求今於古,知其不去。今若至古,古應有今;古若至今,今應有古。今而無古,以知不來;古而無今,以知不去。若古不至今,今亦不至古,事各性住於一世,有何物而可去來?然則四象風馳、璇璣電捲,得意毫微,雖速而不轉。是以如來,功流萬世而常存,道通百劫而彌固。成山假就於始簣,修途託至於初步,果以功業不可朽故也。功業不可朽,故雖在昔而不化,不化故不遷。不遷故,則湛然明矣。故經云:「三災彌綸而行業湛然。」信其言也。何者?果不俱因,因因而果。因因而果,因不昔滅;果不俱因,因不來今。不滅不來,則不遷之致明矣!復何惑於去留,踟蹰於動靜之間哉?然則乾坤倒覆,無謂不靜;洪流滔天,無謂其動。苟能契神於即物,斯不遠而可知矣!
物不遷論(終)
不真空論第二
夫至虛無生者,蓋是般若玄鑑之妙趣,有物之宗極者也。自非聖明特達,何能契神於有無之間哉?是以至人通神心於無窮,窮所不能滯;極耳目於視聽,聲色所不能制者,豈不以其即萬物之自虛,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。是以聖人乘真心而理順,則無滯而不通;審一氣以觀化,故所遇而順適。無滯而不通,故能混雜致湻;所遇而順適,故則觸物而一。如此,則萬象雖殊而不能自異。不能自異,故知象非真象。象非真象故,則雖象而非象。然則物我同根、是非一氣,潛微幽隱,殆非群情之所盡,故頃爾談論,至於虛宗,每有不同。夫以不同而適同,有何物而可同哉?故眾論競作而性莫同焉。何則?心無者,無心於萬物,萬物未嘗無。此得在於神靜,失在於物虛。即色者,明色不自色,故雖色而非色也。夫言色者,但當色即色,豈待色色而後為色哉?此直語色不自色,未領色之非色也。本無者,情尚於無,多觸言以賓無。故非有,有即無;非無,無亦無。尋夫立文之本旨者,直以非有非真有,非無非真無耳。何必非有無此有,非無無彼無?此直好無之談,豈謂順通事實,即物之情哉!夫以物物於物,則所物而可物;以物物非物,故雖物而非物。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實,名不即物而履真。然則真諦獨靜於名教之外,豈曰文言之能辨哉?然不能杜默,聊復厝言以擬之。試論之曰:
《摩訶衍論》云:「諸法亦非有相,亦非無相。」《中論》云:「諸法不有不無者,第一真諦也。」尋夫不有不無者,豈謂滌除萬物、杜塞視聽,寂寥虛豁,然後為真諦者乎?誠以即物順通,故物莫之逆;即偽即真,故性莫之易。性莫之易,故雖無而有;物莫之逆,故雖有而無。雖有而無,所謂非有;雖無而有,所謂非無。如此,則非無物也,物非真物。物非真物,故於何而可物?故經云:「色之性空,非色敗空。」以明夫聖人之於物也,即萬物之自虛,豈待宰割以求通哉!是以寢疾有不真之談,超日有即虛之稱;然則三藏殊文,統之者一也。故《放光》云:「第一真諦,無成無得;世俗諦故,便有成有得。」夫有得即是無得之偽號,無得即是有得之真名。真名故,雖真而非有;偽號故,雖偽而非無。是以言真未嘗有,言偽未嘗無。二言未始一,二理未始殊。故經云:「真諦、俗諦謂有異耶?答曰:無異也。」此經直辯真諦以明非有,俗諦以明非無;豈以諦二而二於物哉?然則萬物果有其所以不有,有其所以不無。有其所以不有,故雖有而非有;有其所以不無,故雖無而非無。雖無而非無,無者不絕虛;雖有而非有,有者非真有。若有不即真,無不夷跡,然則有無稱異,其致一也。故童子歎曰:「說法不有亦不無,以因緣故諸法生。」《瓔珞經》云:「轉法輪者,亦非有轉,亦非無轉,是謂轉無所轉。」此乃眾經之微言也。何者?謂物無耶,則邪見非惑;謂物有耶,則常見為得。以物非無,故邪見為惑;以物非有,故常見不得。然則非有非無者,信真諦之談也。故《道行》云:「心亦不有亦不無。」《中觀》云:「物從因緣故不有,緣起故不無。」尋理,即其然矣。所以然者,夫有若真有,有自常有,豈待緣而後有哉?譬彼真無,無自常無,豈待緣而後無也!若有不自有,待緣而後有者,故知有非真有。有非真有,雖有,不可謂之有矣。不無者,夫無則湛然不動,可謂之無。萬物若無,則不應起;起則非無。以明緣起故不無也。故《摩訶衍論》云:「一切諸法,一切因緣故應有;一切諸法,一切因緣故不應有。一切無法,一切因緣故應有;一切有法,一切因緣故不應有。」尋此有無之言,豈直反論而已哉!若應有,即是有,不應言無;若應無,即是無,不應言有。言有,是為假有,以明非無。借無,以辨非有。此事一稱二,其文有似不同。苟領其所同,則無異而不同。然則萬法,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;有其所以不無不可得而無。何則?欲言其有,有非真生;欲言其無;事象既形。象形,不即無;非真,非實有。然則不真空義,顯於茲矣!故《放光》云:「諸法假號不真,譬如幻化人。非無幻化人,幻化人非真人也。」夫以名求物,物無當名之實;以物求名,名無得物之功。物無當名之實,非物也;名無得物之功,非名也。是以名不當實,實不當名。名實無當,萬物安在?故《中觀》云:「物無彼此。」而人以此為此,以彼為彼。彼亦以此為彼,以彼為此。此、彼莫定乎一名,而惑者懷必然之志。然則彼此初非有,惑者初非無,既悟彼此之非有,有何物而可有哉?故知萬物非真,假號久矣!是以《成具》立強名之文,園林託指馬之況。如此,則深遠之言,於何而不在!是以聖人乘千化而不變,履萬惑而常通者,以其即萬物之自虛,不假虛而虛物也。故經云:「甚奇,世尊!不動真際為諸法立處。」非離真而立處,立處即真也。然則道遠乎哉?觸事而真!聖遠乎哉?體之即神!
不真空論(終)
般若無知論第三
夫般若虛玄者,蓋是三乘之宗極也。誠真一之無差,然異端之論,紛然久矣。有天竺沙門鳩摩羅什者,少踐大方,研機斯趣。獨拔於言象之表,妙契於希夷之境;齊異學於迦夷,揚湻風於東扇。將爰燭殊方而匿糴涼土者,所以道不虛應,應必有由矣。弘始三年,歲次星紀,秦乘入國之謀,舉師以來之意也。北天之運,數其然也。大秦天王者,道契百王之端,德洽千載之下,游刃萬機,弘道終日,信季俗蒼生之所天,釋迦遺法之所仗也。時乃集義學沙門五百餘人於逍遙觀,躬執秦文,與什公參定方等。其所開拓者,豈謂當時之益,乃累劫之津梁矣。余以短乏,曾廁嘉會,以為上聞異要,始於時也。然則聖智幽微,深隱難測。無相無名,乃非言象之所得。為試罔象其懷,寄之狂言耳,豈曰聖心而可辨哉!試論之曰:
《放光》云:「般若無所有相,無生滅相。」《道行》云:「般若無所知、無所見。」此辨智照之用,而曰無相、無知者,何耶?果有無相之知、不知之照,明矣。何者?夫有所知,則有所不知。以聖心無知,故無所不知。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故經云:「聖心無所知,無所不知。」信矣!是以聖人虛其心而實其照,終日知而未嘗知也。故能默耀韜光虛心玄鑒,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者矣。然則智有窮幽之鑒而無知焉,神有應會之用而無慮焉。神無慮,故能獨王於世表;智無知,故能玄照於事外。智雖事外,未始無事;神雖世表,終日域中。所以俯仰順化應接無窮,無幽不察而無照功。斯則無知之所知,聖神之所會也。然其為物也,實而不有、虛而不無。存而不可論者,其唯聖智乎。何者?欲言其有,無狀無名;欲言其無,聖以之靈。聖以之靈,故虛不失照;無狀無名,故照不失虛。照不失虛,故混而不渝;虛不失照,故動以接麁。是以聖智之用,未始暫廢;求之形相,未暫可得。故《寶積》曰:「以無心意而現行。」《放光》云:「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。」所以聖迹萬端,其致一而已矣。是以般若可虛而照,真諦可亡而知,萬動可即而靜,聖應可無而為。斯則不知而自知,不為而自為矣!復何知哉?復何為哉?
難曰:夫聖人真心獨朗,物物斯照;應接無方,動與事會。物物斯照,故知無所遺;動與事會,故會不失機。會不失機,故必有會於可會;知無所遺,故必有知於可知。必有知於可知,故聖不虛知;必有會於可會;故聖不虛會。既知既會,而曰無知無會者。何耶?若夫忘知遺會者,則是聖人無私於知會,以成其私耳。斯可謂不自有其知,安得無知哉?
答曰:夫聖人功高二儀而不仁,明逾日月而彌昏,豈曰木石瞽其懷?其於無知而已哉。誠以異於人者神明,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。子意欲令聖人不自有其知,而聖人未嘗不有知,無乃乖於聖心、失於文旨者乎!何者?經云:「真般若者,清淨如虛空,無知無見,無作無緣。」斯則知自無知矣,豈待返照然後無知哉?若有知性空而稱淨者,則不辨於惑智,三毒四倒亦皆清淨,有何獨尊於般若?若以所知美般若,所知非般若,所知自常淨,故般若未嘗淨,亦無緣致淨歎於般若。然經云「般若清淨」者,將無以般若體性真淨,本無惑取之知。本無惑取之知,不可以知名哉。豈唯無知名無知,知自無知矣!是以聖人以無知之般若,照彼無相之真諦。真諦無兔馬之遺,般若無不窮之鑒,所以會而不差、當而無是。寂怕、無知,而無不知者矣。
難曰:夫物無以自通,故立名以通物。物雖非名,果有可名之物當於此名矣。是以即名求物,物不能隱。而論云「聖心無知」,又云「無所不知」。意謂無知未嘗知,知未嘗無知。斯則名教之所通,立言之本意也。然論者欲一於聖心,異於文旨。尋文求實,未見其當。何者?若知得於聖心,無知無所辨;若無知得於聖心,知亦無所辨;若二都無得,無所復論哉!
答曰:經云:「般若義者,無名無說,非有非無,非實非虛。」虛不失照,照不失虛,斯則無名之法,故非言所能言也。言雖不能言,然非言無以傳,是以聖人終日言而未嘗言也。今試為子狂言辨之。夫聖心者,微妙無相,不可為有;用之彌勤,不可為無。不可為無,故聖智存焉;不可為有,故名教絕焉。是以言知不為知,欲以通其鑒;不知非不知,欲以辨其相。辨相,不為無;通鑒,不為有。非有,故知而無知;非無;故無知而知。是以知即無知,無知即知。無以言異而異於聖心也。
難曰:夫真諦深玄,非智不測。聖智之能,在茲而顯。故經云:「不得般若,不見真諦。」真諦,則般若之緣也。以緣求智,智則知矣。
答曰:以緣求智,智非知也。何者?放光云:「不緣色生識,是名不見色。」又云:「五陰清淨故,般若清淨。」般若即能知也,五陰即所知也。所知,即緣也。夫知與所知,相與而有、相與而無。相與而無,故物莫之有;相與而有,故物莫之無。物莫之無,故為緣之所起;物莫之有,故則緣所不能生。緣所不能生,故照緣而非知;為緣之所起,故知、緣相因而生。是以知與無知,生於所知矣。何者?夫智以知所知,取相故名知。真諦自無相,真智何由知?所以然者,夫所知非所知,所知生於知;所知既生知,知亦生所知。所、知既相生,相生即緣法,緣法故非真。非真,故非真諦也。故《中觀》云:「物從因緣有,故不真。不從因緣有,故即真。」今真諦曰真,真則非緣。真非緣,故無物從緣而生也。故經云:「不見有法無緣而生。」是以真智觀真諦,未嘗取所知。智不取所知,此智何由知?然智非無知,但真諦非所知,故真智亦非知。而子欲以緣求智,故以智為知。緣自非緣,於何而求知?
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為無知故不取?為知然後不取耶?若無知故不取,聖人則冥若夜游,不辨緇素之異耶!若知然後不取,知則異於不取矣!
答曰:非無知,故不取;又非知,然後不取。知即不取,故能不取而知。
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誠以聖心不物於物,故無惑取也。無取則無是,無是則無當。誰當聖心,而云聖心無所不知耶?
答曰:然。無是、無當者。夫無當,則物無不當;無是;則物無不是。物無不是,故是而無是;物無不當,故當而無當。故經云:「盡見諸法而無所見。」
難曰:聖心非不能是,誠以無是可是。雖無是可是,故當是於無是矣。是以經云「真諦無相故般若無知」者,誠以般若無有有相之知。若以無相為無相,有何累於真諦耶?
答曰:聖人無無相也。何者?若以無相為無相,無相即為相。捨有而之無,譬猶逃峰而赴壑,俱不免於患矣。是以至人處有而不有,居無而不無。雖不取於有無,然亦不捨於有無。所以和光塵勞,周旋五趣,寂然而往,怕爾而來,恬淡無為而無不為。
難曰:聖心雖無知,然其應會之道不差。是以可應者應之,不可應者存之。然則聖心有時而生、有時而滅。可得然乎?
答曰:生滅者,生滅心也。聖人無心,生滅焉起?然非無心,但是無心心耳;又非不應,但是不應應耳。是以聖人應會之道,則信若四時之質。直以虛無為體,斯不可得而生、不可得而滅也。
難曰:聖智之無、惑智之無,俱無生滅。何以異之?
答曰:聖智之無者,無知;惑智之無者,知無。其無雖同,所以無者,異也。何者?夫聖心虛靜,無知可無,可曰無知,非謂知無。惑智有知,故有知可無,可謂知無,非曰無知也。無知,即般若之無也;知無,即真諦之無也。是以般若之與真諦,言用,即同而異;言寂,即異而同。同,故無心於彼此;異,故不失於照功。是以辨同者同於異,辨異者異於同,斯則不可得而異、不可得而同也。何者?內有獨鑒之明,外有萬法之實。萬法雖實,然非照不得。內外相與以成其照功,此則聖所不能同;用也。內雖照而無知,外雖實而無相。內外寂然,相與俱無,此則聖所不能異;寂也。是以經云「諸法不異」者,豈曰續鳧截鶴、夷嶽盈壑,然後無異哉?誠以不異於異,故雖異而不異也。故經云:「甚奇,世尊!於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。」又云:「般若與諸法,亦不一相,亦不異相。」信矣。
難曰:論云「言用則異,言寂則同。」未詳般若之內,則有用寂之異乎?
答曰:用即寂、寂即用,用寂體一,同出而異名;更無無用之寂而主於用也。是以智彌昧,照逾明;神彌靜,應逾動。豈曰明昧動靜之異哉?故《成具》云:「不為而過為。」《寶積》曰:「無心無識,無不覺知。」斯則窮神盡智,極象外之談也。即之明文,聖心可知矣。
般若無知論(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