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21日 星期日

恒河大手印 (第十四講) 元音老人 著

恒河大手印
(第十四講)

元音老人 著

第十四講

「此滅解相,即自解脫現量唯一之要。」

前面講過隨妄本淨。妄從何而起?妄是隨境而有的。假若沒有境界,就不會有妄念。雖然跟著妄境起妄念,但是我們的真心,並不被污染,還是清淨的。我們曾以珍珠為喻,比如珍珠被污泥包裹了,珍珠本身還是清淨光明的,並不因為被污泥包裹,珍珠就變汙黑了。把污泥去掉之後,珍珠還是光明依舊。所以,只須認取真心,不必害怕妄念。息滅了對妄念的不正確認識,解開了怕妄念的心結,從而認取真心,謂之滅解相。「此滅解相,即自解脫現量唯一之要。」現量就是和盤托出,不加分別,如鏡照物。照到圓物,就現圓相;照到方物,就現方相;照萬兩黃金,鏡子不喜;照一泡大糞,鏡子不惱。這就是現量。現量是隨著客觀事物的形象而顯現,一點也不加妄心分別。如果分別這個好、那個壞;這個長,那個短;這個美,那個醜。便是比量。

我們修解脫道,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,朗照十方,森羅萬象都在我們真心裏顯現,絲毫不加愛憎取捨,這就是「解脫現量」。雖以鏡子作喻,但也並不全似鏡子。根據客觀情況顯形,這像鏡子。然而,鏡子沒有分辨力,沒有知覺性。我們有知覺性,知道是非、長短、得失,只是沒有愛憎、取捨。恰如經所云:「善能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」雖分別而不到心裏去,即是現量而比量。假如只有現量,那我們就成癡子、呆子了,連是非、好壞、長短也不知道,那怎麼行啊?作功夫要活潑潑的,就是我們時時以現量真心,作比量之用。比量就是所謂妄念了,因此我們要懂得佛在《圓覺經》裏說的「於諸妄心亦不息滅」這個道理。用著它時就用它,能用它便是妙用。這就是「滅解相」的深刻含義。此滅解相,就是解脫現量,就是「唯一之要」,這是唯一重要的。

認取真心,最為重要。真心在哪里?真心就在每個人面前放光。光明在哪里?東西我看到,聲音我聽到,香臭我聞到,種種境界我知道,這就是光明啊!有的人一味消滅妄念,但在妄念滅了之後,真心朗然現前時,他卻不認取真心,而是繼續作息念的功夫。這樣作功夫,久久就死掉了,不得活潑潑的妙用,因為他不認取真心。我們前面講過,只息妄念而不知本體,是沒有用處的。要在妄念息處,識得本體,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。

「亦即自性大圓滿殊勝法門不共之要妙。」

大圓滿有具體的法可修,但這裏說的是「自性大圓滿」,自性本來就是圓滿無缺的,本來就滿虛空遍法界,虛空有多大,它就有多大,十方世界、一切眾生都在自性中圓。無論是淨土宗、密宗、禪宗、法相宗、天臺宗、華嚴宗等等,都離不開這個妙明真心。「無不從此法界流,無不歸還此法界。」此法界,就是一真法界、妙明真心。恒河大手印是直入「自性大圓滿」的「殊勝法門」,殊者特別,勝者優勝,這是特別優勝的法,別的法不能比,與別的法「不共」。共者共同,不共就是不相同。這是密宗最高一乘的法,密宗裏其他乘都不這樣講。最高的密法和禪宗是一個鼻孔出氣。淨土宗就不這樣講,淨土宗強調一心念佛,往生西方極樂世界。到了西方極樂世界之後,在佛菩薩身邊繼續修行,證到不退轉地——阿鞞跋致,這裏面自有妙處,最後仍是會歸一真法界,在這裏就不多講了。任何法門都有自己的妙處,都有自己的應化之機,最後都要會歸一真法界。而恒河大手印則是真接契入,不繞彎子,與其他修法都不相同,也就是「自性大圓滿殊勝法門不共之要妙」。要就是要點,妙就是微妙。不共之要妙,就是不同於其他法門的、獨具的要點,獨具的妙處。

「具此要妙,無論所生是何煩惱妄念,皆顯為法身。」

具此要妙,就是認識真心的妙用。具此要妙之後,「無論所生是何煩惱妄念,皆顯為法身。」隨便什麼煩惱,如病痛、失戀、事業失敗等等,也就是煩惱叢生、妄念紛擾時,全都顯現為法身。因為「妄念與煩惱,皆法身本覺智慧相。」就像沒有水就沒有波浪一樣,若無真心,哪有煩惱妄念呢?煩惱妄念興起的時候,也就是法身的顯現。大家要曉得,這句話是非常重要的。在煩惱叢生、妄念紛擾的時候,馬上認識到這是法身的妙用,煩惱妄念當下就會瓦解冰消。認識法身之後,就不跟妄念跑了;不認識法身,就會跟著妄念跑,煩惱無窮,乃至要自殺了。現在有些失戀的人,煩惱痛苦得不得了,要自殺,活不下去了。他不認識法身,不曉得煩惱妄念都是真心的妙用啊!

《觀世音菩薩普門品》說:「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,設入大火,火不能燒,由是菩薩威神力故;若為大水所漂,稱其名號,即得淺處。」不管你煩惱之火有多大,妄念之浪有多高,只要一回光返照,稱念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,噢!原來這是真心的妙用啊!那些煩惱、妄念馬上就息下來了,這就是訣竅,最重要的訣竅。有不少人學佛多年就是不知道這個訣竅,他不認識真心,不知道真心在哪里。他找不到,怎麼辦?就到西方極樂世界去找,那何止萬里之遙啊!其實真心就在你面前放光。大手印就是好,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們真心是什麼。諸位有福報,機緣成熟,才能聽到這個大法。我們聽了這個大法之後,不要辜負自己,要時時保護真心,曉得妄念起處就是真心的妙用,從妄念上認取真心。這樣做功夫,一年,兩年,三、五年,還不成道嗎?絕對成功。上次講過,我師父(王驤陸上師)說:「做功夫不要二三年,一年半就成功,若不成功,你來問我。」我們總是不肯做功夫,老是跟著習氣跑,那怎麼能成功呢?

「妄念盡為智慧,逆緣成為助伴,煩惱成為道行。」

若具此「自性大圓滿殊勝法門不共之要妙」,則「妄念盡為智慧」,正當妄念紛飛、煩惱叢生之時,凜然一轉:噢!這是法身的妙用!能這麼一轉,就是大智慧。對境現量而比量,不著境、不粘境、不住境,並非不知好醜、不知是非,這就是智慧。如果分別之後就要取捨,住境粘心,跟著境界跑,難過得要死,被困住了,這就是妄念。其實妄念就是智慧,關鍵在於你知不知道。所以「於諸妄心也不息滅。」若真如法身作主,妄念就成為僕人、傭人。主人指揮傭人做事,便是「成所作智」。真心作主,前五識(眼耳鼻舌身)就轉化為成所作智。真心指揮它們,你給我看看是什麼東西,你給我聽聽是什麼聲音,你給我聞聞是香是臭,你給我嘗嘗是酸是甜……,見聞覺知都化為真心的妙用——妄念盡為智慧。

「逆緣成為助伴」。大家都喜歡西方極樂世界,西方極樂世界處處是順緣,沒有不如人意處。黃金為地、七寶池、八功德水、水鳥樹林、風聲鳥語,皆是法音宣流,都是好的,沒有冤家對頭。不像我們這個五濁惡世,煩惱冤家多得不得了。比如工作中有很多不如意處,這個人踩你一腳,那個人踢你一腿;家庭裏也頗不順心,你這樣想她偏那樣想,你這樣做她偏那樣做,家庭也充滿吵鬧糾紛!但是,你要曉得,這些逆緣是幫助你成道的伴侶,叫你警惕,不要住境。你曉得這些逆緣是苦,就產生出離心:唉呀!這個世界這麼苦啊,趕快出苦吧!怎麼出苦呢?認識真心,不跟境界跑,不然,你粘在這個世界上捨不得走,認為這個世界真適意、真舒服,就不學佛,不修法,那你不能成道了。我從前遇到一個法國華僑,他鈔票很多,他家的倉庫與鐵路連接著,火車可以開進去。他也信佛法大做好事,回國探親時總是到廟裏布施。我對他講:「你信佛法,又肯布施,自己要是修持佛法就更好了。光做好事、布施,是修善、修福,不能成道。你還要修慧,要福慧雙修才能成道。所以你還須要修學佛法。」他說:「不要、不要,我太舒服太快樂了,我不需要吃苦修行。」他沈溺於福報,滿足於現狀,不想修行了。人尚如此,況天人乎?

若遇到種種逆緣,吃盡了苦頭,覺得很痛苦,那就要發大心出苦了。要出苦,怎麼辦?趕快修學佛法,所以說「逆緣成為助伴」。逆緣幫助你在境上磨練,看你的心還住境不住境?你若真的心空,就無所謂順逆,無所謂跟著跑不跑。普賢菩薩十大願王裏就有「恒順眾生」這一願。恒順眾生,就是常常跟著眾生跑。你喜歡吃辣的,好!我跟著你吃辣的;你喜歡吃甜的,好!我跟著你吃甜的;你想打球,好!我陪著你打球;你想跳舞,好!我陪著你跳舞;你要信耶穌教,好!我隨著你信耶穌教。一切都無所謂。為什麼?磨練真心嘛!我空無所得,一切都是真心的妙用。我跟你跑也是妙用,以便攝受你,這叫做「同事攝」。菩薩行四攝法,其中就有「同事攝」。有很多修道人不願生西方極樂世界,為什麼呢?因為西方極樂世界是順緣,成道所需的時間太長。西方極樂世界的一天,等於我們這裏一個大劫。一個大劫多少天?多得難以算計。一個大劫有四個中劫,一個中劫有二十個小劫,每個小劫有多長時間呢?假如人的壽命有八萬四千歲,過一百年減一歲,減到壽命十歲時,過一百年又增加一歲,再增加到八萬四千歲。這一增一減,就是一個小劫的時間。八十個這樣的小劫是一個大劫。這是多少天?西方極樂世界的一天等於我們這裏這麼長的時間。再加上那邊是順緣,事事都隨你的心,你要怎麼就怎麼,你要住什麼樣的房子就有什麼樣的房子,穿什麼衣服都有,用什麼東西都有,所以習氣不容易斷盡,成道所需的時間就長。因此,很多發大心的菩薩說,你們去西方極樂世界,我就在娑婆世界磨練真心,在逆緣當中磨。這是大心菩薩精神,難能可貴啊!「丈夫自有沖天志,不向梵天淨土行。」不到大梵天和淨土去,這才是大丈夫氣慨。如果你真具大丈夫氣慨,就要經得起磨練。若經不起磨練,被魔王攝了去,做了魔子魔孫,那就完了。你如果經不起磨練的話,那還是到西方極樂世界去,那裏比這裏安穩得多。所以,法無定法,要看各人的氣魄和各人的根基,沒有一成不變的。我們現在修法作功夫,遇到逆境時,不要灰心,這是幫助你成道的助伴。

我有個師兄弟,其妻信耶穌教,拉他到耶穌教堂。他說:「好、好,我陪你去。」聽牧師講完道之後,他對她說:「我陪你聽牧師講道,你也陪我去寺裏,聽聽佛教大善知識講佛法吧。」她說:「不去、不去,那是魔王。你也不許去,咱們回家。」他也就隨著回家了。看起來這是逆緣,但是,他不怕。你磨不倒我,我隨順你,我心空空的,逍遙自在得很。所以,他們夫妻關係很好。她問:「你說我是魔王嗎?」他答:「不,我說你很好,你是大菩薩。」她說:「我不是大菩薩,我是天主、上帝。」他馬上回答:「好、好!是天主、上帝。」這都是助伴,磨練你心空啊!有一首詩說得好:「空、空、空,空裏得成功。根本栽培固,哪怕雪和風。」根本堅固了,不怕大雪和狂風,一切逆境來了都不怕,要知道這是我們的助道伴侶啊!逆緣也是好事,不要怕。

「煩惱成為道行」。說到道行,有人說:白娘娘只有五百年道行,法海有一千年道行。其實那都是神話,根本沒有什麼白娘娘。如果我們會利用煩惱,在煩惱上醒悟:這是我真心的妙用!能夠這樣做,煩惱就幫助你成道,煩惱就成為道行了。越是煩惱大,越是道行高。你經得起煩惱的磨練,心空了,力量就大,就能在煩惱的烈火中鍛煉成長,這就是「火中生蓮終不壞」,這是了不得的功夫。水中蓮花經不起火燒,火一烤就完結了,火中蓮花生命力才強。

「不捨輪迴而住清淨。」

輪迴,即「天、人、阿修羅、地獄、餓鬼、畜生」六道輪迴。真要徹了生死,未必是離開六道輪迴。為什麼?因為你如果只是住在界外淨土——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之外的淨土,那只是小乘阿羅漢。如果要成佛,就要有大心菩薩的行為,在六道裏度生,不捨輪迴。下面講一個公案,有一位禪師圓寂後,有人問他的弟子:「你師父生了什麼淨土?是西方極樂世界,或是東方淨琉璃世界,還是兜率內院?」答:「我師父東方也不去、西方也不去。」問「東、西方都不去,那他到哪里去了?」答:「東家做牛,西家做馬。」問者道:「你在罵你師父啊!」答者笑道:「哈哈,蒼天、蒼天!冤枉、冤枉!」其意思是:我在讚歎我的師父,你卻說我在罵他,真是冤枉啊!我師父道行深、有把握,敢於「東家做牛,西家做馬」,向異類中行,「不捨輪迴而住清淨」。你們有這個把握嗎?我這是讚歎,而你卻不知道。所以,這「蒼天、蒼天」大有妙處。

趙州禪師,人稱「趙州古佛」,說起話來妙得很,軟綿綿的像團棉花,但是你捏不得。為什麼?棉裏藏針,一捏就扎手。有一次,他要到天臺山去見阿彌陀佛。阿彌陀佛是誰?豐幹禪師就是阿彌陀佛的化身。豐幹禪師座下有寒山子、拾得子,是文殊菩薩、普賢菩薩的化身。趙州禪師走到天臺山,剛剛下過雨,地下明顯地印著很多牛蹄印。他看見一個童子,騎在牛背上吹笛子,這童子就是寒山子。童子問趙州:「上座還識牛麼?」上座,是對僧人的尊稱。他問趙州禪師:你還認得牛嗎?要是答「認得」就上當了,那就證明你還沒超出著境粘心的凡夫境界。另一位禪師丹霞天然就曾問來僧:「甚處來?」僧云:「山下來。」霞云:「吃飯了也未?」僧云:「吃飯了。」霞云:「將飯來與汝吃的人,還具眼麼?」給你飯吃的那個人,長了眼睛沒有?意思是,他看錯了人,供養了你這個著境粘心的俗漢。趙州禪師是大手筆的宗師,不會上這個當。寒山子問:「上座還識牛麼?」趙州答:「不識。」這就像達摩祖師回答梁武帝一樣。梁武帝問:「對朕者誰?」摩曰:「不識。」達摩祖師連自己也不認識嗎?趙州禪師連牛也不認識嗎?不是這個意思!在認識、不認識上著眼都錯。達摩祖師答「不識」是針對問話中的那個「誰」,趙州禪師答「不識」是針對問話中的那個「牛」,二答同出一轍,都是掃蕩一切粘滯、超越一切能所相對,不著在「誰」上、不著在「牛」上,將赤裸裸淨灑灑的靈明真心和盤托出。寒山子聽到趙州禪師答「不識」,就指著牛蹄印說:「此是五百羅漢遊山。」趙州問:「既是羅漢,為甚麼卻作牛去?」寒山子說:「蒼天、蒼天!」這是什麼意思?這是說,你這個人分別心熾盛。一切眾生都是佛,都具如來智慧德相,你還從腳印上分別羅漢、牛啊!「蒼天、蒼天!」就把趙州禪師罩住了。趙州畢竟是大手筆宗師,善於在無法轉身處轉身,就像太極推手一樣,四兩撥千斤,於是他哈哈大笑。寒山子問:「作甚麼?」你笑什麼?趙州說:「蒼天、蒼天!」意思是,你問「作甚麼」,還是有個東西在啊!寒山子讚歎道:「這廝兒宛有大人之作。」你具有大丈夫的作略,具有解脫者的風範。

宗下叫我們時時見性,在一切作用中見性,不跟境界跑。永嘉禪師說:「行亦禪,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。」禪宗禪宗,處處是禪,時時皆宗,故云:「日日是好日」。所以,「不捨輪迴而住清淨」。本體清淨,在在處處都是道場,還有輪迴相可得麼?

「解脫染淨纏縛,無功用修正而任運也。」

對污染、清淨分別不休,就被染、淨的概念纏住束住了。從這種纏縛中解脫出來,就是「解脫染淨纏縛」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,應是隨順,無所住是不粘滯,隨一切緣而不粘滯,生靈妙無住之心,這是「無功用修正」。八地以前的菩薩都是有功用修正,比如我們教大家時刻照顧本來,照顧就是有功用修正,但是你不照顧不行,習氣重啊!一旦忘記掉,就又住相、住境了,又跟妄念跑了。所以,要時時刻刻注意觀照,這是從有功用轉化到無功用的方法。八地以上的菩薩,才能「無功用修正,而任運也。」修正者,就是不要散亂,時時刻刻正念昭昭,了了分明,惺惺寂寂,寂寂惺惺。無功用者,連觀照之心都沒有了,這才是「無功用修正」。諸位注意,不是現在讓你馬上做到,而是要從有功用到無功用。有功用修正時,不要認為這樣修就滿足了,就以為是修好了。我們要進步、進步、更進步,八地、九地、十地不算,等妙二覺還不算,要究竟覺——圓成佛果才能了手。所以,要努力做功夫,功夫做到最後才能任運。要從「有功用修正」著手,不這樣,怎麼能到「無功用修正」的程度呢?那就要於妄念息處,識得真心,時時保護它,這點最重要。

「如無此解法之道力,雖有至高之見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於心無利。」

「解法」就是認識法身。如果只知道死做功夫,或者道理講得很好,但卻不認識法身,就是「無此解法之道力」。若無此道力,「雖有至高之見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於心無利。」至高之見地,指道理懂得很多,講得很好。甚深之修持,指打座功夫很好,入定很深。若不認識法身,只有這些是不行的。香嚴禪師原是百丈禪師的弟子,他很聰明,對經論禪語樣樣通達,問一答十,但卻沒有解法之道力,沒有認識法身。百丈禪師圓寂之後,香嚴就去參問他的師兄溈山禪師。溈山禪師看到香嚴來了,對他說:「我聞汝在百丈先師處,問一答十,問十答百,此是汝聰明靈利,意解識想,生死根本。父母未生時,試道一句看!」香嚴被問住了,茫然無答。在經書上找,在他看過的文章裏找,竟找不到一句答語。他為自己歎息:「畫餅不可充饑」,屢次請求溈山禪師給他說破。溈山說:「我若說似汝,汝以後罵我去。我說的是我的,終不幹汝事。」

所以,若不具解法的道力,於修心沒有什麼實際利益。香嚴禪師遂將平日所看的文字燒掉,氣憤地說:「此生不學佛法也。且作個長行粥飯僧,免役心神。」便泣別溈山禪師,到一所荒廢了的古寺廟(南陽忠國師遺跡)裏住下,自耕自食。他燒卻文字,不學佛法,掃掉了「至高之見地」;長行粥飯,免役心神,排除了「甚深之修持」。但「父母未生時」這個話頭,他卻時時處處沒有忘記。禪宗參話頭的修法,是由宋朝的大慧宗杲禪師力倡而風靡禪林。香嚴禪師是唐朝人,那時禪宗多用直指,參話頭並沒有廣行。香嚴禪師可謂是開了「參話頭」的端倪。他行也參、坐也參、下地耕田也參,正所謂「行住坐臥,不離這個」。他不但拋卻了世間名利,出家學道,而且掃除了「開悟」、「成道」等種種概念,置心一處。這樣久久行去,好消息就要來了。有一天,他開荒種田,一鋤頭鋤過去,鋤到一塊瓦礫,他拿起一擲,正好打在田邊的竹子上,「啪啦」一聲,震醒了生死大夢,頓時打開本來。噢!原來如此。這在禪宗謂之「破參」——參破了所參的話頭。那麼,父母未生時是什麼面目啊?香嚴禪師沒有說破。幸好他沒說,不然,「父母未生時」以後就不能作為話頭來參了。有了現成答案,就提不起疑情了。

到了宋朝,由於大慧禪師的提倡,參話頭盛行。有一個和尚也參「父母未生時」這個話頭。他不像香嚴禪師那樣,燒卻文字、不學佛法、長行粥飯、免役心神,他對至高之見地、甚深之修持掃得不盡,就不免役使心神,參話頭過急。久久他變得瘋顛了,嘴裏念念叨叨,露宿街頭巷尾,然而「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」卻時時處處沒有忘記。有一天,他遇到兩兄弟打架,叔叔出面勸阻。叔叔說:「你們父親在世的時候,可是有面目的人啊……」有面目就是有面子、有威望。這和尚一聽到「有面目」,就傻愣愣地擠進圍觀的人群,要找到這個面目。叔叔批評他的兩個侄子:「你們卻打架,像什麼話?這麼沒面目!」這和尚一聽到「沒面目」,頓然虛空粉碎、大地平沈,真如實相朗然現前,他破參開悟了,從此不瘋不顛,逍遙自在去也。「沒面目」就是無相之實相,就是自性啊!只知道無相的理論,不見自性,落不到實處,任你說得天花亂墜、地湧金蓮,也沒有用。必須落實在心地深處,明見自性,才可透得過種種境界。

香嚴禪師破參悟道之後,沐浴焚香,遙向溈山方向禮拜說:「和尚大慈,恩逾父母。當時若為我說破,何有今日之事!」乃有頌曰:「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動容揚古路,不墮悄然機。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。諸方達道者,咸言上上機。」這個頌傳到了溈山那裏,溈山禪師對他的高足弟子仰山禪師說:「此子徹也。」仰山卻說:「此是心機意識,著述得成。待某甲親自勘過。」他要親自考考香嚴。仰山見到香嚴,說:「和尚讚歎師弟發明大事,你試說看。」香嚴舉出前頌,仰山說:「此是夙習記持而成。若有正悟,別更說看。」香嚴又頌曰:「去年貧,未是貧;今年貧,始是貧。去年貧,猶有卓錐之地;今年貧,錐也無。」仰山說:「如來禪許師弟會,祖師禪未夢見在。」香嚴禪師又成一頌:「我有一機,瞬目視伊。若人不會,別喚沙彌。」仰山聽後大喜,報告給溈山說:「且喜閑師弟會祖師禪也。」香嚴禪師法名智閑,故仰山稱他「閑師弟」。他原是跟百丈禪師學禪,但後來在溈山禪師的激勵下開悟,就成了溈山禪師的弟子。我們在這裏不能扯得太遠,這段公案就不再解釋了,留給你們自己去透吧。

別看現在這裏有這麼多人聽講,若無「解法之道力」,腳跟未必站得穩。一聽人家說,我的法怎麼好、怎麼妙、怎麼高超,一下子就滑過去了,他要學「至高之見地」。一聽人家說,我的法多麼多麼有力量,能出多大多大的神通,馬上就跟著跑了,他要學「甚深之修持」。他不曉得真心是根本啊!「如無此解法之道力,雖有至高之見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於心無利。」你那理論敵不得生死,你那神通算不上解脫。若不認識根本,沒有用處。若不得漏盡通,即使發了五神通,也是妖通。不但不能解脫,還有入魔的危險。因為「無解法之道力……於心無利」啊!

「煩惱力未退,非真實之道。」

為什麼「解法之道力」這麼重要呢?因為若無此道力,便不識無相之真心,那就是「煩惱力未退,非真實之道。」你心中的煩惱力沒有退掉,總在煩惱當中,就不是真實解脫之大道。我們學佛,要認識根本,從而得此「解法之道力」,這才是「真實之道」,不能跟著邪魔外道走。跟邪魔外道走,將來會成魔子魔孫,而不會成佛的啊!

「如得此自起自滅之妙要,雖毫無至高見地之持法與甚深修法之緣依,然其自性亦決能從二執之纏縛得解脫。」

我們認識到了妄念根本不可得,就不用去管它,不用去壓制它,任它自起自滅。在「起滅隨無」之際,「隨妄本淨」,回光一瞥,一把擒來,從而識取真心,便得「此自起自滅之妙要」了。我們打坐的時候,念頭來了不要去睬它,只管持咒,任它念頭自起自滅。如果你要壓住它,在心裏念叨:「不要起、不要起」,那你就會胸口發悶,很緊張、很難過、很不舒服。很多人胸口發悶就是這麼回事,他太緊張了。只要不跟著念頭跑,讓它自起自滅,就會輕鬆爽快,久久則定,隨著你念咒功夫的深入,慢慢地入定了,進而由定開慧。打坐時如此,平時也如此。就像在南京路、西藏路(上海繁華處)路口,人來人往、車來車去。他們來了與你不相干,你不拉他們,他們就過去了。念頭起了你就讓它起,它自起自滅,並不長久,自然就滅掉了。但如果念頭來了,你不知道,那就壞了。分明是跟著妄念跑而不自知,分明是攀緣住著,哪里還是修行啊!所以,看見念頭,不跟它跑,任它自起自滅,這非常重要。「如得此自起自滅之妙要,雖毫無至高見地之持法與甚深修法之緣依,然其自性亦決能從二執之纏縛得解脫。」

「至高見地之持法」,即前句講的「至高之見地」。「甚深修法之緣依」,即「甚深之修持」。有「至高之見地」可持、有「甚深之修持」可依,這都不可靠。「解法之道力」,即「自起自滅之妙要」,才是最重要的。前句是說,若不得妙要,縱然具有高見、深修,也不得解脫。此句是說,得此妙要,就算不具高見深修,也能得解脫。這兩句話,是從一反一正兩個方面強調「解法之道力」的重要性。其實,得此妙要方稱至高之見地,具此道力才是甚深之修持。前述見地修持之高深,是有相的、相對的高深;得此妙要、具此道力,才是超越的、離相的、絕對的高深。

「然其自性亦決能從二執之纏縛得解脫」。「二執」就是執兩邊,有好多種講法。執好執壞、執有執無、執是執非、執空執有,還有人我執、法我執。二執很多啊!都是倒向兩邊的。「人我執」,認這個身體或這個思想為我。這是我,以我為主,你們都不要抵抗,都要依從我,都要執行我的意見,都要服從我的意志,貢高我慢全都來了。二乘,就是羅漢、辟支佛,他已除掉了「人我執」,但還有「法我執」——有法可修、有道可成。大乘空宗講「空」,見地很高超,理論很細密。但卻不能執著,執著了便是「執空」。大乘有宗,如法相宗,它是講「有」的,見地也很高超,理論也很細密。但也不能執著,執著了便是「執有」。人們多生歷劫執著慣了,深受「二執」的纏繞束縛,即「二執之纏縛」。它捆住我們,使我們不得解脫。但是,假如你得此「自起自滅之妙要」,具此「解法之道力」,它也捆不了多長時間,你一定能夠從「二執之纏縛」中解脫出來。

「如到金洲,求他石了不可得。」

金洲,純是黃金的地方。有這種地方嗎?何止是有!還有比這更好的地方。西方極樂世界就比金洲更好。在西方極樂世界,想找塊石頭是不可能的。樓臺殿閣,也不是石頭磚頭造的,那是七寶合成,異常堅固,充滿光明。你若到了「金洲」——純是黃金的地方,根本無法找到一塊不是黃金的其他石頭——「求他石了不可得」。這比喻我們若是得了起滅之妙要、具有解法之道力,就像是到了金洲,除了黃金沒有別的,比喻除了解脫沒有別的,那就只能得解脫,得不到別的,是必定能成道的。

「任何所起之動、靜妄想,皆唯現成之真實定境。」

這句話的意思是:隨便起什麼妄想,動的妄想也好、靜的妄想也好,都只能是現成的真實定境,已不是什麼妄想了。就像「到金洲,求他石了不可得」一樣,到了這裏,唯有真實定境,找不到什麼妄想。為什麼妄想能轉為真實定境呢?那是因為得了起滅之妙要,具有解法之道力故也。

你可能會問:妄想都是動的,還有靜的妄想嗎?是的。求靜也是妄想,一味追求入定,一定要定幾個劫,住在定上,有定境可得,這就是靜的妄想。所以我們說,打坐的時候不要有入定的企盼。一上座就追求入定,正是「靜妄想」。妄想一起,這一座就坐不好了。要隨順而入,不去管它定不定,總是持咒不停,一句頂著一句念咒,那就自然入定了。還有,明明知道環境不允許,條件不具備,偏要想到一個幽靜的地方去修行,這也是「靜妄想」。「動妄想」就更多了,要這要那,都是動的妄想。

儘管動的、靜的妄想很多,但這些都是現成的真實定境。念起念滅,不睬它,時時識得真心,認取本來面目,不跟妄想跑,當然得解脫,當然是定境。我們講過,並不是死坐在那裏不動才是定,而是對境不迷惑,任何境界現前,我都心不動搖,這才是無出無入的大定。比如二八佳人、妙齡少女,她是什麼東西?白骨骷髏、臭軀殼,臭得很,有什麼好看?你為什麼見之心動?為什麼跟她跑?分明是淫欲心在作怪。「二八佳人體似酥,腰間仗劍斬凡夫。雖然不見人頭落,暗裏摧盡骨髓枯。」淫欲是生死根本啊!諸位,若淫欲不斷,西方極樂世界是生不去的。有人說,夫妻之間可是正淫啊!哈哈!夫妻正淫那只是隨著你的習性,方便說說而已。知道你們夫妻的淫欲心一時斷不了,故說夫妻正淫,意在不能邪淫。說到究竟處,正淫也要斷!為什麼?要生西方極樂世界,就要斷除淫欲心。淫欲不斷,不能清淨,與淨土不相應,怎麼能生到淨土去?淫欲心最壞,即使你發了神通,淫欲心一來,神通就沒有了。雲門禪師三世為王之後,神通一點都沒有了。他前生作人王,三宮六院、七十二妃,女人太多,神通全失光了。西天有個大阿羅漢,肉身能飛行。國王請這個羅漢到王宮裏應供,羅漢一下子就飛進了王宮。國王恭敬大阿羅漢,讓王妃出來敬酒。這王妃長得非常漂亮,羅漢看見她,心動了一下。就這一下,神通沒有了,不能飛回去了。這種例子還有很多,所以,淫欲心不能動啊!

「復求迷亂自性者,了不可得。」

認取自性之後,時時處處綿密保任,久久就成道了。再反過來找迷亂自性的無明妄想,再也不可能找到了——「復求迷亂自性者,了不可得」。有人問,我認識佛性,不迷了,成佛之後,還會不會再迷?你不必擔心。《圓覺經》云:「譬如銷金礦,金非銷故有。雖復本來金,終以銷成就。一成真金體,不復重為礦。」這裏的「銷」,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冶煉。金礦本來就含金,並不是冶煉產生金,因為「金非銷故有」。比喻眾生本具佛性,並不是原無佛性,因修而有。然而,雖然是恢復金礦中原有之金,終究是用冶煉的手段來成就的——「雖復本來金,終以銷成就」。比喻眾生雖具「本覺智」,根本是覺的,只因妄想執著,同時具有無明煩惱,所以,必須通過修行,得到「始覺智」,始覺合本覺,從而破無明、斷煩惱,才能開顯本具之佛性。「一成真金體,不復重為礦」。比喻一旦成道,就永遠不會再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