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本經的心中心。蕅益大師說:「金剛般若大旨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,足以蔽之。」也就是說,這一句話可以包括本經的全部金剛般若的玄義,大師又說:生心無住非二,「唯無住故生心」。經云:「應生無所住心。」「應如是生清淨心。」故知所生的心,即是清淨無住的心。本文開頭便引世尊成道時所說:「奇哉奇哉,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。」這就直指眾生的本心與十方如來的妙明真心無二無別。既然是這樣,那為什麼眾生又在昏昧顛倒之中,那就是世尊當時緊接著說的「唯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」。只因眾生執人(人我執)、執法(法我執)著一切相。妄念相續從無間斷,所以雖有真心,但不能顯現。也就是不能證得。所以金剛般若首勸大家離相無住,若能生無所住心,便離一切垢染纏縛,便是清淨心,即是妙明真心。《心賦注》曰:「無住心體,靈知不昧。」又「心常寂是自性體,心常知是自性用。」「故云寂知,亦云寂照,亦云無相之知,亦云無知之知。」「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」「一切知者,此心即是一耳。」百丈禪師說:「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。」(也即是說,頓然脫出六根六塵,純真不二的心光,炳然現前。)臨濟禪師所說的「歷歷孤明」。(此處的「孤」字、「獨」字,可與一真法界的「一」字同參。)都是指示所生的心。蕅益大師又說:「唯生心故無住。」所生心既是清淨心,無所住心,所以生心自然無住。一燈之光可頓破千年陳暗。大師又云:「生心二字,尤為下手工夫。以凡夫不生出世心,故恒住生死。二乘不生上宏下化深心,故恒住涅槃(有餘涅槃)。唯菩薩不住六塵而行六度,故能如所教住,名第一義住,亦名住於佛住。」又說:「言無住者,不住生死,不住涅槃,不住二邊,不住中道,故名無住。言生心者,生上求心,生下化心,生折伏心,生攝受心,遍於法界,窮於三際,故名生心。」上之無住生心,功德殊勝,不可思議。生心與不住不二,故可終日生心終日無住,終日無住終日生心,此實深契不二的大乘菩薩境界。不是凡夫與阿羅漢緣覺等所能了知。後世學人通病,常把本人的體會當作大乘深旨。而不知無相生心,實非凡夫與別教的地前三賢所能行。幽溪大師在《般若融心論》中指示很詳盡,現在擇要介紹:自有生心而不能無住者,事度菩薩是也。自有無住而不能生心者,藏通二乘(緣覺與阿羅漢)是也。……自有無住非生心,生心非無住者,別教(天臺宗判唯大乘之教為別教)地前(指登地以前十住十行十向,地前三賢之位)是也。自有即無住而生心,即生心而無住者,別教地上是也。可見這不是具縛凡夫所能辦到的。凡夫舉體在妄想執著之中,曾無一念清淨,怎能生起清淨心。(唯有靠持名念佛法門暗合道妙。)世尊因須菩提問,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降伏?云何應住?如來的答覆:「應如是生清淨心。」要生一個清淨的心,不是斷滅。要生離相的心,「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這句話是約在經文的三分之一處。六祖當時到客店送柴,聽客人誦經到此處,他就猛醒,直奔黃梅,見到五祖。五祖叫他作務。他說:「阿那自家日生智慧,不知更作何務?」後五祖專給他講此經,又到此處,六祖當下大悟,他說:「何期自性本自清淨。何期自性本不生滅。何期自性本自具足。何期自性本無動搖。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」五祖便付衣缽。可見般若玄妙不可思議。六祖初聽便超神秀(他當時是五祖會中的上首,後是武則天時代的國師,不是凡流)。第二次再聽到無住生心便徹悟本心,頓登祖位。五祖開始用《金剛經》教導大家,到了六祖以後,《金剛經》就成了家喻戶曉的經典了。
蕅益大師《金剛經破空論》跋曰:「金剛般若大旨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,足以蔽之。」大師指示無住生心這一句,可以包括全經緊要殊勝的涵義。又說:「而生心二字尤為下手工夫。」由於無住生心不是凡夫與二乘境界,初機修習,則應從生心下手,從生心修六度下手。大師又說:「若不生心修六度,則住斷滅相矣。故餘嘗謂此實相為體,觀照為宗,文字為用。舊云無相為體,無住為宗者非也。」故經云,寧可有見如須彌山,不可空見如芥子許。與此同旨。《金剛經》的極端殊勝與重要,可是大家常常誤會,以為《金剛經》中迎請了四位金剛,所以有威力。這是很大的誤解。世俗有很多東西把佛教庸俗化了。我們要淘汰這些庸俗化的內容,還它本來面目。所以我們印《金剛經》,請金剛的部份全不印。重要的是你的自心。你的自心如何?先從生心下手,要如是生清淨心。若單純無相,是空的一邊,故須生心。自心、清淨心朗然啊。所以就不落二邊,不落俗諦,也不落空諦,合於中道。
回想當我第一次讀《金剛經》還不滿二十歲。讀到這句「無住生心」時,得到很大的加持,得到無法形容的輕安。當時就感覺這句無住生心極殊勝,但是自己怎麼能夠達到這個境界呢?想了一下,會心一笑,就體會到念佛是最好的辦法。你一心的念,什麼都不想,就是無所住,而你念佛這個心相續,南無阿彌陀佛,南無阿彌陀佛……這是念念相續,淨念相續,這不是斷滅。念來念去,真正念到清淨的時候,是誰在念也就忘了。念的是什麼你也忘了,可是這一句朗朗現前。自自然然,沒有我,自自然然的這一句就出來了。如果相續,那就是極殊勝的境界。所以我們只要念得綿綿密密,老老實實,就這樣念,我們就達到了地上菩薩才能達到的境界。只要誠誠懇懇,綿綿密密,老老實實,清清楚楚,一句接一句,無牽無掛,這就暗合無住生心的道妙。(後來我又一想,可能念咒還要近一點,因為佛號還有一個佛字。咒很像禪宗的無義味話頭,離開一切思想。)所以古德說:以凡夫生滅心入諸法實相,以持名念佛最為容易。就是這個道理。
一切行人的修持,都應該是以般若為導,以淨土為歸。所以必須善於學習般若,遵循指示,直趨覺岸。學習之道就是:依文字般若的啟示,按自己的正確體會來進行觀照,一步步深入。文字般若的體會越深,觀照的境界就越高。這樣循環不已,將來有一天觸著碰著,契入實相般若。開始下手的地方,就是下面的四句偈:「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」是全經中最容易下手之處。也是人人首須下手的地方。像《金剛經》這樣殊勝的經典,我們不是把經念一遍就完了,而是在生活中要能把它貫徹,觀照起用。誦一遍也有好處,得到加持和熏習,很多的功德。但是更重要的,念一遍之後要依文字般若而觀照起用。這四句很好嘛,各個人都用得上。有為法正與無為法相對。經中「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」。至於「有為法」,則「如夢幻泡影」矣。有為者,有求有作有成有得,皆是有為。大乘妙諦全是無為法,但此無上勝妙甘露注入眾生心田,因眾生譬如垢器,污穢含毒,甘露入內亦同混濁。所以不可不先破有為法。初起步時,始於足下,萬里之行,在於初步,故須先從最切己處下手。有為法包括很廣,人們切身的是功名、富貴、妻兒子女,種種這些很粗的,都是有為法。再高一點,名譽地位、學術成就、事業功勳,還是有為法。再說禪定,初禪、二禪、三禪、四禪,四禪八定種種,還是有為法。都是有為法嘛。大家都存在問題,從這裏下手,如果都打通了,下面還有更深入的問題。有法可修、有果可證也是有為法。這句經可以一直用下去。可以從干擾你最深的地方入手。有人愛生氣,一句逆耳的話聽不得,這就是你下手的問題。有的人非常慳吝,稍微吃一點虧,很不愉快。有人情欲一關打不破,等等。每一個人有他最突出的問題,這個問題就可以先下手。你想想這一切是不是如夢如幻?實際就是做夢,轉眼成空呀。夢是很好的比方。夢裏明明有六趣,覺來空空無大千。在夢裏六趣都是有,朗然大覺時,本來無一物。例如害怕的夢,老虎咬自己,沒有人救,在叫喊啊,恐怖啊。你一醒,哪有這些恐怖啊,是個夢。現前一切,整個是個夢。是幻術所變。像肥皂泡,很好看的,五姯六色,但是沒有誰去搶這個肥皂泡,知道它當時就要滅。像人的影子,哪有實際的東西,所以一切一切都是錯認。於是自然而然對所執著的東西就淡了。能把這些東西淡了,就是一個很大的進步。我們修行就是兩件事情,就是把生的東西變熟,熟的東西變生。貪嗔癡、煩惱,無始以來我們太熟悉了。這個貪心很自然,有人一心就想多賺點錢,他心心念念的,不用誰教給他,很自然的。一百萬就想變為一千萬,他是自自然然的,這個方面他就是很熟。嗔、癡也是如此。大家都很熟,可是戒定慧三無漏學,慈悲喜捨,自覺覺他,求菩提,發菩提心,無住清淨心,這一切一切我們都很生。這句佛號更是生。所以我們修持就是要把熟的地方變生,生的地方變熟。我們可以兩處一齊下手。佛號不是生嗎?多念啊。貪嗔癡我們不是熟嗎?叫它淡啊。兩處一齊下手,效果就快了。只從一處下手,就像一個輪子的自行車,不能快,也不穩當。兩個輪子的車那就好多了,誰都可以騎了。所以要把熟的地方變生,生的地方變熟。這些有為法,貪嗔癡,人世間種種可留戀的,束縛自己的東西,我們看它如夢、幻、泡、影。這件事說來容易,做到也很不容易。有位受了菩薩戒的老修行,因為一點小事,和鄰居生氣,誰知因此一病而亡。你若把這些看淡了,至少你自己少生點氣,對自己身體也好嘛,真的無所謂了,對方也就無所謂了。例如能海法師講《金剛經》,說了一個實事,他有一個修密的弟子很有錢,他有一個對頭,兩人仇恨很深。他天天按照密宗修法的規矩,要把六道眾生都觀想在自己周圍,有冤的眾生更是離自己最近,就在面前,自己在修法時加持他們,他天天這樣修法觀想,修了幾年以後,有一天在街上碰到這個人了,由於他天天作觀,已經很習慣了,他看見他,那生氣的印象已沒有了,只是天天修法時所見到的熟人,於是出乎自然的就招呼他,某先生,好久不見,你好,那個人就很感動,他想到對方的地位比自己高,自己過去的不對還更嚴重
一點,現在對方這樣和姯悅色地招呼我,我當然也更應該如此,於是兩人從此就和好了。所以把貪嗔癡淡一點,世法上也有很大的好處。這些本來是很熟的,我們叫它生。很生的是發菩提心,持佛號,我們叫它熟。這樣我們就可以早生極樂世界,與諸上善人聚會一處。
經中多處校量功德,把持經與布施等來做比較。但其中以下文一段比較最深刻。是拿捨生命來做比較。一個人最難捨的是生命,世人貪生怕死,誰不愛惜生命。但經中說:一個人「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,中日分復以恒河沙等身布施,後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。」(上午是初日分,中間是中日分,晚間是後日分。)恒河有多少沙,以恒河沙那麼多的生命,早上以恒河沙那麼多的身體都捨了,布施了。而中午還這麼做,晚上還這麼做。「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布施。」劫這個時間就很長了,一塊幾十里的大石頭,天人以極輕的紗輕輕地在石上飄拂一下,幾百年一次,等把這塊石頭磨光了,這個時間叫一劫。這個時間的數位已經大得不可說了。但還不是一個劫,是無量百千萬億劫,一個人無量百千萬億劫,每天三段時間都拿恒河沙這麼多的生命去布施,這個功德真是不可思議的。另外一類,「若複有人聞此經典,信心不逆,其福勝彼」。若人聞此經典,能生正信,心中沒有抵觸,所得的福報勝過前面無量劫以無量身命布施的人。這實是眾生情見所不能相信的事。但釋迦牟尼佛是真語者,實語者,如語者,不誑語者,不異語者,哪里能夠有絲毫不真實啊。「何況書寫、受持、讀誦,為人解說。」更何況你還可以寫經、印經,自己信受奉行,念經背誦與為人解說,功德就更加不可思議了。從以上的校量就可以知道金剛般若經的不可思議,也就是般若的不可思議。
《破空論》中根據經文以八種殊勝來顯示本經不可思議功德。(一)捨身是大事,無量劫是大時,雖然這樣大事大時的布施,還是不如持經功德。因為這樣的大施,具有五神通的菩薩也能做到,比不上本經「正斷無明漏故」。以上菩薩雖得五通,能行大施,但未得漏盡,無明之感猶存,故不如本經正斷無明功德。無明斷盡才是菩薩漏盡通,其功德遠超於大事大時。(二)本經不是大小乘共同的般若,而是「如來為發大乘者說,為發最上乘者說。」大乘中推仰為圓頓菩薩的人,叫作「發最上乘者」。可見若人真能「信心不逆……為人演說」,即同圓頓菩薩。(三)如是之人,就是荷擔無上菩提,他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,這就是續佛慧命,長保佛種不斷。(四)樂小法的人,著於四相四見(我見…壽者見)對於本經不能聽受演說。(五)經在之處即是寶塔,具足法身舍利。(六)「受持讀誦此經……先世罪業即為銷滅。」轉重為輕,不再墮惡道。(七)當得菩提,夙業既銷,菩提之體,自然明淨。(八)釋尊在遇燃燈佛之前,雖遇多佛,但心中尚存有所得心,未達無相。所以持經超過釋尊昔時遇佛功德。(釋尊遇燃燈佛後,才恒與般若相應。)經說: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,所得功德,我若具說者,或有人聞,心即狂亂,狐疑不信。」那麼我們對於佛所開演的部份,實應衷心信受,不得狐疑。
末後引證永明大師《心賦注》中一段,以鞏固增長我們的信心。賦中問:「初心學人,悟入此宗,信解圓通,有何勝力?」這正是大家關心的問題。答:「若正解圓明,決定信入,有超劫之功,獲頓成之力。」這四句中,前兩句是因,後兩句與以後諸句都是果。因:(一)需有決定信心,永不動搖。(二)應生正解,不但毫無邪見,而且所解圓融,明鑒無礙。這也非初學凡流造次所能行。只有以弘深誓願,作為鎧甲,奮力精進,才能真得如下妙果。於是頓超三大阿僧祗劫之大關,剎那圓成無上菩提之力。
「雖在生死,常入涅槃。恒處塵勞,長居淨剎」。雖是凡夫,常在塵勞世俗之中,輪轉生死海內,然而不離生死,常在涅槃三德之中,塵勞堆裏無異清淨佛國。
「現具肉眼而開慧眼之光明,匪易凡心,便同佛心之知見」。真實悟心之士,肉眼可當佛眼用。(蕅益大師說自己是「名字位中真佛眼」,這比「當佛眼用」更進一步自肯了。)因五眼是肉眼、天眼、法眼、慧眼、佛眼。悟心的人不見得具天眼,但有法眼慧眼之用,所以說「開慧眼之光明」。開慧眼,便悟入佛之知見。即是佛知見,即此凡心便具佛智。
「則煩惱塵勞不待斷而自斷,菩提妙圓弗假修而自圓」。於是煩惱不斷自斷,菩提不圓自圓。不靠修持不曆階梯,頓出苦輪,剎那成佛。如是不可說不可說之力,「亦名佛力,亦名般若力……亦名無住力」。
《心賦注》又云:「若於一心,有圓信圓修,乃至見聞隨喜,一念發心者,無不除八萬塵勞三障二死之病。」
由上可見,若於般若一心妙諦,能圓信圓解圓修,即得超劫頓成之力,剎那成佛。至於初機,於此妙法,只要有緣「見聞隨喜,一念發心者」皆可頓消塵勞業障。般若妙力真是不可思議中的不可思議。前云老實念佛,即暗合般若無住生心的道妙。所以讚般若就是讚歎老實念佛。
末後敬作一偈,虔誠祝願:
普願見聞者 同沾菩提露 頓契本來心 清淨無所住
一九九一年元月黃念祖校於京華方便關中
選自黃念祖老居士著《心聲錄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