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剛經一滴
黃念祖居士著
以一九八七年在美國維州蓮華精舍錄音為基礎
很榮幸,也很振奮,在華盛頓會見這麼多位深有信根,發心真誠的佛教同信同修,是殊勝因緣。我很慚愧,自己水平有限,不能滿足大家的期望。我們在華盛頓一起研究釋迦牟尼佛的遺教,今天這一會是最後一次,因為我很快要回北京去了。今天所要談的《金剛經》中自己所體會的一點點,只能說是大海中的一滴,不能說是講經。
《金剛經》對我來說,佛恩是十分深厚,把我從黑暗無知的牢獄中,挽救出來,頓入光明無際的寶山。我的家庭世代奉佛,我童年最喜繞佛,曾於北京廣濟寺釋尊成道日,繞念聖號直達次日淩晨。但稍長到學校讀書之後,接觸到新思想,例如蔡元培《以美育代宗教》的文章,產生一些影響,但更主要的則是看到來來往往的佛教界知名人物,從他們的言行可以看出,世俗的纏繞毫不少於常人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妒嫉障礙,勾心鬥角,爭名好利,排除異己,一樣也不少。於是我十分懷疑,這些人久修多少年,為什麼一點也不脫塵俗!於是產生一個錯誤的結論,認為佛法無益於人,直等到十九歲,大學三年級時,寒假考試結束,不想再看書,又無事可做,於是找到母親的一部有註解的《金剛經》和一部《靈魂論》,每本厚約一寸,我一夜之間讀完兩書,在讀經時,產生了空前的稀有情況:如聞驚雷,醒人長夢;如沐春風,身心調適;如飲甘露,遍體清涼;如聞妙樂,頓忘俗味。當時只感覺一陣陣清涼與光明,自頭至足,遍灌全身,一夕之間二三十次,其殊勝安樂不是言語所能形容。這才恍然明白,不是佛法辜負人,而是人辜負佛法。這才端正了自己對佛法的認識。當時體會到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是經中的核心。凡夫下手最好是持名念佛,但當老實念去,便可望暗合經中妙諦。
這些年在佛教中,自己的體會是:我們的修行,不管你修哪一宗,都要以般若作為前導,以淨土作為歸宿。(般若是梵文,在華文中沒有確切適當的辭可翻,勉強可譯為大智慧,以別於通常所理解的智慧。)因為沒有般若,沒有大智慧,看不清道路,不知道方向,找不到歸宿,這樣去修持,就所謂盲修瞎練。修持歸向,當如華嚴十大願王導歸極樂。《華嚴》,經中之王,普賢是華嚴長子,求生極樂世界,正是引導六道眾生,同歸極樂。再從當代情況來看,不管你修什麼,如果說希望在這一生內解決問題,若不求生淨土,那就不可能了。不管哪一宗,想在這一生出生死,願意今生出輪迴,你又不求生淨土,那就要落空。我們當前這個地方的道場叫蓮華精舍,是密宗,共同的願文是同生極樂。所以不管哪一宗,都要以淨土作為歸宿。
在菩薩道場有六度,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,這是前五度,第六度是般若。前五度如果沒有般若,只是單純的布施、持戒、禪定,這樣的五度不能成為波羅蜜(波羅蜜應譯為彼岸到,我國語法則為到彼岸,生死是此岸,了生死是彼岸。)因為前五度如盲,跟瞎子一樣,有般若才是眼目。所以六度之中,般若極重要。六度都因有般若才能成為波羅蜜,這就是般若的重要性。
般若,若分而言之,則為三個般若:文字般若,觀照般若,實相般若。這三個般若像(伊)字的三個點,一即是三,三即是一,超出眾生的情見。粗淺說來,人們所看的大乘經論,以及所聽的同類言論,這都屬於文字般若。從文字般若的啟發使人體會了佛法的深意,成為自己思想的定盤星,來看待身心內外一切事物,而更主要是返照自身自心的本源,就稱為觀照般若。在觀照般若之中,一旦突然了達契悟自己的本來,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就證入實相般若。實相般若是般若的本體。實相就無相無不相。無相者:沒有青黃赤白,長短大小,任何形象;不是有相,不是空相,不是非有非無,也不是亦有亦無,離開了這四句,遍離一切相。為什麼又說實相無不相?因為實相雖遠離一切幻妄之相,體性不空,遍為一切諸法作相。也即是說遍能顯現一切相。蕅益大師《破空論》說:「實相非福,而為一切福德之聚。實相非慧,而為一切慧行之本。」實相是般若的本體,怎麼能夠證入本體呢?我們要從觀照般若入手。觀照兩個字,《心經》中說得很清楚。第一個是觀字,密宗叫觀想,想就比較粗,觀就比較細。「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」。這個「照」字,即觀照的照字。照字和想字就更不同了。有心叫作想,無心叫作照,「觀照」就應該如「觀自在」之觀,「照見五蘊皆空」之照,這才是真正的觀照。《破空論》曰:「如理而照,照不異寂,即名觀照般若。」理是本體,如實相般若是實際理體而起照用。如珠發光,光是從珠本體而生,發光是照用,珠之發光,先照自體,這就是「如理而照」之義,光照本體,不必安排,沒有造作,沒有舉動,自然而照,故曰「照不異寂」。也就是雖在照用之中,而本體仍是清湛不動,照用與寂滅沒有分別。文字般若淺近說來,那就是大乘經論中,有關於般若的文字啊,言論啊,所有這些都是文字般若。引申一步,就如《破空論》說:「如理詮寂,寂詮即照,是名文字般若。」「如理」就是後文中「如如」之義。經云「如何為人演說,如如不動」。如如是第二個如字,是真如,是實際理體。說法時要如同真如而說,這正是此處「如理」兩字。如同真如的本體,來表達寂滅的妙諦。這就是「如理詮寂」。在了達時,自心仍是寂然不動,這是「寂詮」。這個「寂詮」正是本體的照用,故曰「寂詮即照」。這就是說,所表達的是真如的本體,能表達者,正當表達時,仍是寂然無動,全由本體的照用,這叫作文字般若。可見文字、觀照與實相般若,三者之間關係密切。文字般若、觀照般若,都是從實相般若本體所顯現出來的。所以實相般若就是文字般若與觀照般若的體。文字般若表達的內容,就是要表達實相般若與你如何去觀照。觀照般若所照的就是文字般若與實相般若。三般若說是三,而實際又是一體。雖然是一體,而又可分別為二個。所以是即三即一,微妙難思。
文字般若不同於一般的文字。它是從實相般若所流現,而這個文字所告訴你的,是如何進行觀照,證入實相。文字般若雖然可生起觀照,而證入實相。但我們不可認為文字般若就是實相般若,更不可認為了達經文便已契悟實相。《金剛經》說:「若人言,如來有所說法,即為謗佛……說法者無法可說,是名說法。」《大乘無量壽經》說:「非語言分別之所能知。」《法華經》說:「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。」可見實相般若不是語言文字所能表達。學人也無法從意識分別中真實理解實相般若的真諦。文字般若的重要性,在於指示門路,指示如何去觀照,如何去認識實相。所以一切經論,文字言語,都是作為一個指路牌。例如昨天我們去開會,在指路牌上寫著:「華府佛教會」,如果沒有這些指路牌,到的人可能更少一點。這是指路牌的重要作用。但是,你不能認為那個指路牌所在之處就是「華府佛教會」。這是一個很好的比方。指路牌告訴你方向,你要依著方向去找,文字般若正是如此。佛經上說「因標指月」。茫茫太空之中哪里是月亮啊?經文裏用文字告訴你。現在本室之內,拿燈當做月亮,我用手指著它說:「這個是月亮。」這就是標指一下。文字般若就起這樣的作用。昨天如果到處都沒有貼著「華府佛教會」,那我們也找不到。可見標很重要。所以不可以棄指求月。若不要這些指示去求月亮,那茫茫華盛頓很難找到佛教會。所以指出方向,你就可以看到。不可以棄指,不要它。這些文字,經典,我們沒有這些是不行的。
另一方面我們更不可以「執指為月」。我用手一指,這個是月亮。你就誤認我的手是月亮。你看到我的手,就可以看到月亮了。一般人多是這樣。執著所看到的手,誤認為就是所願見的月了。這樣的話,不但是看不到月亮了,並且還生出一個極大的錯誤,以為月亮是我手這個樣子。所以學習般若要從文字、經典之中得到方向去觀照,專精勤久,一旦相應,方能契入實相,僅在文字上得了一點理解,就以為是實相般若,那就錯了,那就永遠不能見實相。
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是本經總題。「經」字是通名,佛所說都稱為經。「經」字前的七個字,本經獨有,這是別名。開頭「金剛」兩個字是形容詞,稱讚般若如金剛。金剛是喻,金剛有不同的解釋,但涵義是一樣的。現結合實際,金剛即印度的金剛石(即鑽石)。它最光明,最堅硬,也最珍貴。金剛石做的刀子可以裁玻璃,硬度最高。它能破壞一切,而不被一切所壞。所以它最堅最利,而沒有能破。以這個金剛石做為譬喻來形容般若。金剛是貴重的寶物,以譬喻實相般若是諸法中尊。它堅固不為一切所壞,來譬喻觀照般若不被一切愛見所侵犯。金剛能裁切玻璃,作用猛利,來譬喻文字般若能斷眾生種種疑惑。永明大師《心賦注》說:「夫般若者是諸佛之母。故淨名經頌云『智度菩薩母,能生一切導師』。所言般若者,即一切眾生自心靈知之性耳。」因為諸佛皆由般若而成就,所以稱般若為諸佛之母。自心,自性清淨心與實相般若,真如實相,中道等,只是一法的不同名稱。般若是諸佛之母,般若也即眾生自心靈知之性。《心賦注》又說:「離此一心別無殊勝。」又「此一心,大中大,上中上,圓中圓,滿中滿,實中實,真中真,了義中了義,玄中玄,妙中妙,不可思議中不可思議……佛正法正行中,此心為最」。所以經中釋尊宣說:本經「如來為發大乘者說,為發最上乘者說。」如來所說這個法,是為發大乘心的菩薩所說的,是為發最上乘心的菩薩所說的,可見這個經是殊勝的。「波羅蜜」是到彼岸,也可譯為度無極。有為福德不是般若,也不是波羅蜜。相似般若,名為般若,但不是波羅蜜。本經是般若是波羅蜜,故稱般若波羅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