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4月16日 星期六

金剛經一滴 (二) 黃念祖居士著



四、離相修善

菩薩全名是菩提薩埵,華意是覺有情,也就是度眾生。經裏說:「我應滅度一切眾生,滅度一切眾生已,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。」經中說我應該滅度一切眾生,這是我們發的心,不但是有此心,而且要實踐要落實。「滅度一切眾生已」,眾生都滅度了,這個願已經成就了,可是怎麼樣呢?經中說:而是沒有一個眾生真實滅度了。這就很奇,要度一切眾生,而這些眾生已經得到了滅度,可是沒有一個眾生是真實滅度了。這就不是凡夫而是通達般若的菩薩度生的境界了。所有眾生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,徹底都滅度了,為什麼又說,沒有一個眾生真實滅度了呢?這就因為釋迦牟尼佛得道的時候,第一句話:「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。」一切眾生本來就有如來的智慧德相啊。所以說,一切眾生本來都是佛啊。那麼,一切眾生本來是佛,他現在成了佛,他只是恢復了本來而已,他不是得到什麼,變成什麼,製造成了什麼,變換了什麼。他不增不減,只是恢復他的本來。那麼你這個度生的人做了什麼貢獻?他只是恢復他的本來嘛。再者,一切眾生既然同具如來智慧德相,也即是同具如來的法身。我與一切眾生既是同此法身,本來同體,一體之中,誰能度?誰是所度?所以說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」。這也就是《金剛經》中重要的指示:三輪體空。內不見自己,外不見對方,中間不見所施之法、所施之物。外內與中間都無一物,稱為三輪體空。內是一方,外是一方,中間是一方,一般是內有我,外有人,中間有法有物,這三輪就不空。若是三輪體空,就是不見有能度眾生的我,沒有一個我,我在做事。內若無我,外也就沒有人啊。還有什麼中間?一切都本空啊。所以本來無一物。再例如:我布施了一萬美金,我把錢給某先生了,若是三輪體空,內就不見我,外不見有某先生,中間不見這一萬美金。雖然不見能施與受施之人,中也不見這一萬美金,但是這件事情還是做了。這就叫三輪體空啊。這就是很殊勝的。這樣的布施就可以稱為布施波羅蜜,就可以到彼岸。一般是我有一萬美金給他了,老記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好事,我把一萬美金救濟了某個人,老記著他曾經得到我的一萬美金。你布施是布施了,他得了一萬塊錢,但不能稱為布施波羅蜜。兩者的差別就在這裏。並不是不布施,是要在布施時不住於相。有些人讀了《金剛經》之後,就一切都落於空,都是無為、無相、無我,都是無了,就跑到偏空的一邊去了。所以蕅益大師就寫了一篇《金剛經破空論》破這種偏見。所以終日度眾生,終日沒有度。終日度生終日無度。不是不度眾生,是度而無度,無度而度。我在度眾生,而沒有度眾生的相,我沒有度眾生的相,而終日終生都在度眾生。這樣度生與般若相契,就是波羅蜜。

《金剛經》勸離四相: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。最粗淺的說,我相就是自身。有了我就有你,這就是人相。不但有你,還有種種的人,輪迴中種種的生物,那就是眾生相。中間有長生長住的是壽者相。這是最淺說的四相。又如剛才說,有一個能度眾生的我,這是我相。我所度的某一個物件,這就是人相。而我所度的種種,就是眾生相。而我所度的眾生他得到涅槃,這就是壽者相。這都是極粗淺的解釋。再說得稍高一點,我就是以主宰為義,誤認為有一個能當家作主,主宰一切的我。實際上,實在是無我,一切都是因緣和合,哪個是我呀。像片上二十歲的我早就沒有了。三十、四十歲的我也就沒有了。再過些日子,今天七十歲的也應沒有了。到底哪個是我呀,我能作主嗎?我能留住年輕力壯的我嗎?這都是剎那剎那生滅,都是被因緣牽引,哪有主宰!與我相對的是人相,而且物件之人有種種,就是眾生相。而這種執著有我的想法總是相續不斷的,就是壽者相。更進一步,《破空論》說:「主宰名我,形相名人,眾緣和合名眾生,相似相續名壽者。」能在自身內當家作主的是我相。一切可見的形相是人相。因緣和合生一切法,是眾生相。阿賴耶識相似相繼是壽者相。可見四相都從我相而生,所以經中說:「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,如來說名真是菩薩。」所謂四相,般若就是要照破這四相,離開這四相。然而不是空無斷滅。而是離相修一切善法。經上說:「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,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所以這個地方就不落有無兩個邊。沒有我,沒有人,沒有眾生,沒有壽者(以上空邊),可是修一切善法。修一切善法之中(有邊),可是沒有我相,沒有人相,沒有眾生相,沒有壽者相。離開了兩邊,契入中道。所以離一切相,修一切善,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,翻譯過來是無上正等正覺。阿耨多羅是無上,沒有更上的。正等:上至諸佛,下到蠢動含靈,本性都是平等,是這樣的大平等。正覺:這就是圓明普照一切,沒有偏缺,沒有虧欠的大覺。所以叫做正覺。無上正等正覺是佛所證最高無上的果覺。

以無我、無人、無眾生、無壽者修一切善法,就得佛的無上果覺。若人只重離相,而輕視了修一切善法,有所偏呀。只知道修一切善法,而不能離相,也是偏啊。蕅益大師說:「蓋不達無我而修一切善法,止成人天偽果。不修一切善法而但證我空,止成二乘小果。妄言我法俱空,而恣行惡法,則為闡提獄種。唯以無我修一切善法……即得無上菩提。」這實在是最重要的一個指示。

五、空假中

《金剛經》中:「所言善法者,如來說即非善法,是名善法。」又說:「所言一切法者,即非一切法,是故名一切法」「眾生眾生者,如來說非眾生,是名眾生。」經中這種話很多,應如何體會呢?經中指示我們,一切都可以歸結為真俗二諦與假空中三諦,一個是假(也稱俗諦),一個是空(也稱真諦)。真俗二諦是二諦法。二諦再加中諦便成三諦。世間大地山河森羅萬象,世俗認為是實有,佛教認為這是虛幻的有,名之為假。世俗以虛無斷滅為空,與有對立。佛教認為既是幻有,幻有就是空,實際理體不受一塵,萬法皆空,這是空諦,也稱真諦。世間的看法,認為大地山河真實是有。悟道的人,虛空粉碎,大地平沈。六祖說無一物。這就合於真諦。這個道理過去是最難懂的。有人常發這樣的問題,你面前這個桌子是什麼?不是明明在這兒嗎?怎麼說它是空呢?所以這個問題往往就成了一個攔路虎了。好在現在科學進步,科學家替我們提供了好多有利的語言。科學家認識到:所謂物質,並非實有,只是由於人類的錯覺。沒有具體的物質,只是人類的錯覺。從科學語言說,宇宙間就是場和物質,愛因斯坦接著補充,進一步說,沒有物質,只是有場。在場的空間裏,場的強度特別高的地方,就是我們所認為的物質。再仔細說明一下,世間一切萬物不過是一百多種原子所形成的。水,兩個氫原子一個氧原子化合就是水。二氧化碳,兩個氧原子一個碳原子就化合成二氧化碳。一個氧一個碳是一氧化碳氣,你吸入多了就會中毒死人的。很簡單,不過是一百多種東西變來變去。這一百多種東西,你究它的根源,不過是電子、中子、質子,沒有別的東西。電子、中子、質子都有物質兩重性,一種是波動性,光波、聲波、無線電波、電磁波,都是一些波動。只是波動並沒有東西,但是光波有光,光波能傳遞訊息等等。光波中沒有什麼物質。聲波也是如此,聲音傳到大家耳朵裏去了。這是我的聲帶鼓動空氣的變化,而波動達到你的耳朵裏去,你就聽到聲音了,這都是波動。比聲波更高一級的無線電波,什麼牆壁都擋不住,十方的,不管你是東京、莫斯科,還是倫敦、巴黎,旋鈕一轉,在當地就出現了。很玄妙,就是波。但波你找不到的,看不見,摸不著,抓不到,沒有個實質。這一切中子、質子、電子二重性的第一個性質,波動性。再有一個是顆粒性。顆粒性也只是能量的集中,並非形成顆粒。能量就是作用。所以說這些東西不過是波動和作用而已。這樣而形成物質。可見物質並不像大家頭腦中那樣的具有實質。這樣說也許不能生信,我再給大家講一個世間極淺近的比方,在夜裏點枝香,香頭只是一個明亮的光點,你在暗室中把這枝香去轉動,去畫一個圓圈,你就看到一個發光的圈子,這就是由於一個光點的動相,它在動。光圈是什麼呢?是你的錯覺。你確實親眼看見一個發光的圓圈,到底有沒有?沒有嘛!我剛才說的電子、中子都是在動。整個的宇宙在動,我們在這兒也沒有靜止。我們動得好厲害呀,我們隨著地球在旋轉。坐地日行八萬里,我們坐在這裏不覺得。地球自己在轉,地球圍繞太陽在轉,一切都在動。身體裏一切東西都在轉,一切都是動相。動相就像香火頭在動。經中說:「如旋火輪。」旋火,有種表演節目叫火棒,兩個點著汽油的火棒,表演者揮舞雙臂,可以做出各種悅目放光的圖形,圖形都是沒有的,只是兩個火棒在動。所以大地山河,種種的皆是動相。到底什麼在動呢?咱們再引一個禪宗的公案,六祖到廣東的一個廟裏頭,聽見兩個和尚在辯論,一個說:你看看,這個幡在動。那個說:不對,哪是幡在動?是風吹得它動。這兩個人就辯論起來。六祖說:兩位仁者,不是幡動也不是風動,是仁者心動啊。所以動相之根呀,在於咱們的心動。所以錯認種種大地山河,一切一切,說是有啊無啊。從動相所顯來看是有呀,若論其實際,只是香動,沒有所看見的火圈。所以《起信論》說:「一切境界,唯心妄動,心若不動,則一切境相滅。唯一真心遍一切處。」又「三界虛偽,唯心所作,離心即無六塵境界。此義云何,以一切法皆從心起,妄念而生。」永明大師說:「是知心外見有境界,皆自妄念情想而生。」由上可見「一切境界唯心妄動」是俗諦也即假諦。「心若不動則一切境界滅」是真諦也就是空諦。真心遍一切,不妨萬法縱橫種種境界,萬境紛然無礙於一心不動,清淨本然。這即是中諦,又稱中道第一義諦。《金剛經》許多話都是此義。例如「眾生者」,眾生是假有,是世諦。「即非眾生」,沒有這個眾生,是真諦。「是名眾生」,若說是有只是個假名而已,若說無何處來這個假名,所以有就是無,無就是有,是中諦,不二了。不貪於有也不偏於空。所以一切善法即非善法,是名善法。一切法即非一切法,是名一切法。都是指出有無俱遣,不落二邊,理事齊彰一心全顯,一體寂然,萬用縱橫。所以說,妙契中道第一義,「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」,就成佛啊。

六、見相非相見如來

離四相修一切善法即得菩提,成就佛果。佛乃離相修善之果,所以不可以色相得見如來。經中說: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。」所以不可以色見聲求。這裏一位蔡居士認為這四句還不圓滿,她很有智慧。這是鳩摩羅什翻譯簡化了,原來是八句。好幾位古德,以及玄奘大師翻譯的底下還有四句,玄奘大師的全偈為:「若以色觀我,以音聲尋我,彼生履邪思,不能當見我,應觀佛法性,即導師法身,法性非所識,故彼不能了。」後四句指出,應觀導師的法身,法身即是佛的法性。(即佛真性,又稱佛性,或自性。法性所適用的範圍最廣。)如來的妙體即是法身佛的真性(法性)。但法身不可以世智來見,所以說法性不可見。也不可以「識」知。故玄奘大師云「法性非所識」。不可見又不可識「故彼不能了」。佛身只是眾生不能見不能知,但絕不是斷滅頑空。打個比方,有的物質有磁性,它產生磁場,有極大的作用。例如電動機、發電機,種種設備都是利用磁場的作用。但是磁場看得見嗎?摸得著嗎?連世間的磁性都不可見,何況法性,當然更是不可見。只是有,法性是有而不可見。法體,如來法身的法體,用我們的思惟不能了知。也就是說法性、真如、實相、般若種種,是如來的法身理體,眾生的知見,是達不到的。所以說不可思議。不可議,就是你說不出來,不是你的語言可以表達的。不可思,是你想不到的,不是你腦子裏所能想得到的。只有在離開這個思才可知。在妄想之中,你想去見,去知這個法體,就等於你坐在這個椅子上。自己想舉起這個椅子,是不成的。你只有離開這個椅子,才能拿起這個椅子。「應觀佛法性,即導師法身」。法性遍一切,就是導師的法身遍一切處,遍一切空間。但法性不是你的妄心所能認識的,猜測的。大家在這地方千萬要小心。所以色見聲求,不能見如來。法身如來在眾生的情見之中不可能認識到,知道,看到。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相。《金剛經》說: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你所見一切相都是虛妄的,眼前所見本來沒有,只是由於動相所生。再舉一個真實的例子,倓虛老人在香港剛剛圓寂,這件事是他親口對我說的。有位董子明居士,原是吳佩孚將軍的顧問。吳佩孚下野後,他就到青島湛山寺當教員。湛山寺是倓虛老人創建的,董居士在湛山寺給佛學班的學僧講國文,改文章。除了上課改卷子之外,他就是用功,把門鎖起來閉關自修。他與當時在湛山寺講戒的弘一大師相知,只是這兩個人彼此間才談談話。一天正在用功的時候,念得很虔誠。動了一念,他想到大殿拜佛。這一念一動之後,人就在大殿中拜佛了。拜了佛之後,他想我正在用功,我回我的房間用功吧。走回到自己房間,門都關鎖著,進不去。別人走過來,他就說:「師兄請你給我開開門,我進去。」那人說:「你叫我開門,你怎麼出來的?門都鎖著,你怎麼出來的!」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傳出來了,轟動湛山寺。大家聽明白沒有,人是怎麼出來的。我在北京聽到了,我認為這事很重要,是對我們學佛人一個很好的資料,是一個近代的實證啊。我問夏老師是否知道這件事,夏師說:「確有其事。」這個董居士就是夏師的外甥。後來倓虛法師由東北經過北京到香港去,我當時是廣播電臺台長,我請他在電台播音,我親自招待他。我們談得很愉快。我就問他,我說:長老啊,你在湛山寺,當時有一個人從鎖閉的關房中出來到大殿,你知道不知道這回事?他說:怎麼不知道,當時我就是方丈。倓虛法師自己著作裏寫了這個事情。所以這個事很能破我們的執著。你心中沒有離妄之前,牆壁都是障礙。你心中能有一念離妄,當下虛空粉碎大地平沈,何處是牆壁。所以這一切相皆是虛妄。「若見諸相非相」,不是說沒有這些相,而是看到這些相不分別、不執著。自己不因見相而起心動念,就合於「若見諸相非相」。這四句經文中,「凡所有相」是假諦,「皆是虛妄」是空諦,「若見諸相非相」是中諦,無相而相,相而無相,(從無相的理體顯現事相,是無相而相。雖有種種事相,萬象森羅,可是論其實無一物,故說相而無相。)真俗雙融,事理無礙,所以是中道第一義諦。從容中道即是如來。所以說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」。

這又可以舉一個古代的公案。釋迦牟尼佛因為生下來母親就死了,為報母親的恩,所以成佛之後就上忉利天給母親說法。世尊上天後,大家很想念,就用旃檀木造了佛像。這是世間有佛像的開始。等到佛說法圓滿從忉利天回來,大家都去迎接。中間有一位比丘尼,她想到如按正規,她只能排在比丘隊伍後面,前面的人很多,見佛的時間較晚,於是她就變化成一位轉輪聖王,她就排到前面第一位了。佛從天降下,她頭一個見到佛。可是佛一見就呵斥說:為什麼你越軌跑到大僧前面來了?(大僧是比丘,比丘尼
是二僧,不能排到大僧前頭。)她說:我思念如來,想先見如來。佛說:你沒有先看見我,是須菩提先看見我。實際上須菩提沒來,須菩提在山中靜坐,他知道今天佛回來,先動了一念,是不是要去接呢?繼而想到,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。佛既沒有來去,又何必接送呢?因此他就安然不動。這個沒有來接的人,佛說是他先看見佛了,排在第一。肉眼親見的比丘尼,倒沒有見到佛。就因為這個比丘尼犯的是色見聲求啊。須菩提了達如來本無來去,所以先見佛。我們如果體會這個道理,很多教義都可以融會。可以突破很多框框和束縛。所以經中說:「離一切諸相,即名諸佛。」著相就是眾生,離一切諸相,則名諸佛。要離四相,首先從我相入手。世間俗人的哲學: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我相十分牢固,這樣的人就不好辦了。所以破四相,首先破我。無我,四相就全瓦解了。所以經中又說:「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,如來說名真是菩薩。」可見破四相先從破我起。我們不但不要自私自利,就是我的愛好,我的見解,我的什麼什麼,只要上面有「我」字,「我的」,都是我相。都應首先破除。這就是《金剛經》給我們的極寶貴的啟示。